《夾邊溝記事》讀後感600字以上作文精選

走過那麼多路,看過那麼多書,一定有很多感慨和見解。小編為您提供“《夾邊溝記事》讀後感600字以上作文精選”作為參考,希望這篇讀後感能幫助您找到更好的靈感。

《夾邊溝記事》讀後感600字以上作文精選

《夾邊溝記事》讀後感600字以上作文精選(一)

我以前總覺得,任何什麼歷史,我都不想關心。已經過去的事,費盡心力,又能改變什麼?帶來什麼呢?不想看,不想學,無所謂,也有點不耐煩。七年級那一年,爺爺沒有等到我考回來一百分,就在冬夜裏孤獨的離開了我。從那以後,我便認識到人的渺小和無力,將要發生的都無法改變,何況過去。

歷史有什麼用?到底。

讀《夾邊溝記事》,我全程都是目瞪口呆的。一個、一羣有身份有地位有文化有技術的人,或是因為直言不諱或是因為遭人陷害,通通被不分青紅皂白的扔進夾邊溝這個暗無天日的地方,接受所謂的勞動改造。

"太陽升起來了,可那不是我們的太陽。"

一個冬日,在夾邊溝改造的右派如是説。

夾邊溝裏有各種各樣的人,‘右派’這頂帽子,如一隻初長成的殘忍野獸,一放出籠子便迫不及待的獵殺所有敢於大聲説話的人,源源不斷的養分,一點點地飼養着背後無所拘束的馴獸人的野心。

一天一天,超過12小時的高強度勞動。一天一天,糧食從勉強提供身體養分到讓人飢腸轆轆,身體的勞苦和飢餓正一步步將勞教的右派逼向絕境。

他們中有的人,為了填報肚子,盜竊成癮;他們中有的人,為了填飽肚子,挖死人肉吃;他們中有的人,將同伴的嘔吐物和排泄物偷偷藏起來吃。

這一隻野獸最可怕的地方不是對身體的折磨,而是對人性的泯滅。生而為人,怎能吃人?人類歷史源遠流長,要淪落到怎樣的境地,才會選擇用嘔吐物和排泄物填飽肚子?

這一場歷史的錯誤,所帶來最最悲哀的,除了那被拋棄在漫山遍野的數不清的屍體,就是讓人做不成人。沒有人性,豈不成了動物?

當歷史的沉痛擺在了眼前,當結痂的傷口被狠狠的撕裂開,除了血淋淋的皮肉,還有什麼應該被看到?

歷史,從來都不是為了帶來什麼而存在。

歷史本身就是意義,歷史本身就是力量。在某些地方跌倒第二次,不是愚蠢,而是災難。

個人力量渺小,到今日,我依然不改變這個看法。

我不會害人,但真的也沒有辦法拯救誰。柴靜説,正義是對自己的期許,不是對他人的脅迫。所以我不會呼籲和期待別人去當救世主,而我躲得遠遠的坐收漁翁之利。但在輿論尚未清明,政策尚未完善之時,我願意盡力保持清醒,讓自己不被矇蔽,不盲從,也不跟風。

如果還有可能,我願意在應付生活的欺壓之時,順手拉那些處在深淵中的人一把,即便他們並不會因此就逃離幽壑,但至少能讓他撐得久一點,久到下一個援手的到來,久到可以看見光。

《夾邊溝記事》讀後感600字以上作文精選(二)

偶爾一次在微博上看到一個書單,微博主人説看了這些書會顛覆歷史觀,這些書有《十年史》、《墓碑——一xx八—一九六二年中國大饑荒紀實》、《"烏托邦"祭》、《大江大海一九四九》、《紅太陽是怎樣升起的——延安整風運動的來龍去脈》、《劍橋中華民國史》、《走出帝制——從晚清到民國的歷史回望》……其中就有楊顯惠著的《夾邊溝記事》。自然我就開始了按圖索驥,到亞馬遜上找這些書,後來又到孔夫子舊書網就尋找,當然只能找到其中一部分,而其他的台灣或者香港出版的自然沒有蹤影。

《夾邊溝記事》是找到了,在亞馬遜上找到的,購買這本書的人還購買了同一個作者寫的《定西孤兒院紀事》、《甘南紀事》,不管它,先買一本《夾邊溝記事》看看,因為這個作者不太熟悉,在網上買書方便是方便,就是不能打開來看看,我最怕看到那些站在上帝的角度來滔滔不絕地、道貌岸然教訓讀者的書,因此就先買上一本來顛覆一下歷史觀吧。

我聽説過1960年的"天災人禍",因為我奶奶在我小的時候,看到我浪費糧食,就舉兩個例子,一個是"光緒三年",另一個就是"1960年","夾邊溝"也隱約聽説過,似乎是一個"右派"勞教的地方。可當我打開《夾邊溝記事》這本書的時候,才看了其中幾篇,我就有點看不下去了!一個全新的、聞所未聞的、慘絕人寰的一幕幕出現在我的面前,我不禁要問,難道這是真的?難道這一切確確實實發生過?為什麼沒有告訴過我們?在上個世紀五十年代,在中國竟然發生過這麼多為吃飯發生的殘酷的事情,簡直是匪夷所思。

書很厚,基本是以對一個個具體個體的採訪實錄為單獨的故事體例編排,作者很重視"實錄",因為要講這麼殘酷的事情,就怕讀者認為是瞎編,因此,作者儘量做到了"無一句無來歷,無一句無出處",正因為是這樣,才使得記述的事情顯得更加駭人心魄,才使得今天為吃什麼而犯愁的人們無法直視發生在幾十年前卻是幻若隔世的事情。

人在飢餓面前,多麼奇特的事情都發生了,《驛站長》中的驛站長王玉峯在生死邊緣恰逢自己曾經救過的縣委書記,當讀者都為他命運的改變,脱離苦海而慶幸的時候,噩耗傳來,他卻在長期飢餓後"胃裏塞進去太多的牛肉和雞蛋,不消化,食物把腸子掙斷了。"《飽食一頓》中一箇舊社會的大學生,工廠裏的工程師,知識分子牛天德,無力像別人一樣去偷吃食,竟然把別人上吐下瀉出來的東西晾曬乾了之後吃了,最後也沒有逃脱死亡的命運;看到這裏,我實在難受得不行,淚水也湧出了我的眼眶。一個出身世家,甘肅有名的書法家竟然是靠吃馬料度過了最艱苦的日子,感謝那些馬救了自己的命,稱馬為"馬大哥"!

在生死一線,人性就完全泯滅了,周圍又是那樣一種嚴苛的政治氣候,為了一口吃食,人們相互出賣,愛情、親情蕩然無存,而那些勞教幹部還要不斷開會,抓偷食物者,挖贓物,把彌留之際的人五花大綁,拳打腳踢,針對掙扎得想活命的不安分守己者還有變本加厲的"嚴管隊"等着;對正在來月經的女"右派"上"背銬","跪在地上動彈不得,後來乾脆趴在地上,一直趴到天亮。";每天早上,飢餓的走路都打晃的人們被晚上死去的,被人抬到窩棚外面的屍體不斷絆倒。這到底是怎樣的地獄啊?

楊顯惠的文字格外冷靜平實,恰恰就是這種文風把慘絕人寰的事情敍述出來,就更增添了恐怖,好多次我都看不下去了,一直睡眠質量好的我連續幾個晚上都做了惡夢。

合上書,我有了一些思考。第一個問題是,這些在夾邊溝勞教的人到底是些什麼人,是不是罪有應得,活該餓死?書裏都這些人的來歷語焉不詳,我考慮是作者有顧慮,在一些段落中也講到了一些,這些人中大多數是在"反右"説了一些話,有些是對領導有意見,發了些牢騷,也有一些人是上了"陽謀"的當,對黨委或單位提了一些意見,就被打成了"極右分子",來到夾邊溝勞動教養,很多人還搭上了性命。偉人到底是出於什麼樣的考慮搞這場運動,很多學者連篇累牘地做了研究與考據,可是,什麼樣子的罪行才配得上這樣殘酷的懲罰?即使在政治上有不同的意見難道就應該被關在這樣的集中營中,備受侮辱和虐待,一直到活活餓死?納粹集中營的故事被無數次地寫進書裏,拍成影視劇,甚至德國總理為此還下跪道歉,而我們這段歷史卻諱莫若深,沒有人為之負責,也不讓大膽得講出來,這到底是為什麼?

有人把這些人的死亡歸之為天災,是的,甘肅我去過,即使今天,我們行進在甘肅大地上時,也為甘肅土地的貧瘠與缺水而心生感慨,在大災之年,肯定更是火上澆油,可是把這些人集中在一起,每天從事超負荷的體力勞動,而口糧卻一減再減,既然不能養活這些人,把他們釋放回家,讓他們自生自滅,而不是繼續關押,還要不斷肉體與精神上百般折磨,致其於死地而後快,這不就是人禍嗎?難道建立在這麼多死亡上的政權就是人道的?就是光輝燦爛的?書中也涉及到了,浪費了無數人力,使成千上萬人死去的建設的工程很快就廢棄了,難道這一場運動就是為了消滅人?這不就是大屠殺嗎?

也有的人講了,這些人就是敵人,新政權為了鞏固,採取一些極端的辦法是有必要的,也是必須的,只有消滅了敵人才能穩定。且不説這些人中大多數是手無縛雞之力的知識分子,而擁有幾百萬人,剛剛打敗世界第一強國——美國的軍隊的政權不是憑一兩句話就能推翻的,而把這樣幾百萬劃為另冊,折磨至死,這樣的政權也失去存在的合理性。

從"反右"、""一路的政治運動,且不説這些運動破壞與傷害多少民族精英,現在社會上人心渙散、倫理顛覆、出賣與背叛、自私自利、陰奉陽違、道德無底線……不都是這些運動的後遺症?政權在高壓下得到恐怖地穩定,可是整個民族的精神卻崩潰了。可還是有一些人嗜痂成癖,歌頌和懷念那個時代,這本書就是為他們寫的,讓那些在無助與冤屈中死去的人們的陰魂去告訴他們,一個社會首先應該有人道關懷與人性弘揚,至於政權的穩固是要建立在這個基礎上的,中國漫長的歷史早就告訴過我們,野蠻的強權是不會長久的。

這本書就是一座在現實中根本無法樹立起來的紀念碑,樹立在看過這本書的人心裏,我們把那些冤屈悲哀而死的靈魂記在心中,把那個時代的野蠻和反人性刻在心裏,沒有一個人格是可以隨便侮辱的,沒有一個生命是可以隨意踐踏的,這些死亡就是魯迅先生説的地火,累積得多了,就會噴薄而出的。

《夾邊溝記事》讀後感600字以上作文精選(三)

在一個月的旅途中看完了《夾邊溝紀事》,開始是在成都空蕩蕩的出租屋內。我從出乎意料的好睡眠中轉醒,睡眼惺忪的窩在沙發上,一直看到該做飯的鐘點。我常陷入沉思,那片最熟悉的戈壁就出現在眼前。我在綠水青山的一程讀這本書,就像一路攜着我的故鄉。

夾邊溝,這處小小的中國的古拉格,它在中國當代史的"受難"序列中沉默着,一如沉默在我短暫的生命歷程中一樣。

20xx年的年三十,我們一家人從酒泉到金塔奶奶家過年,爸爸説打聽好了去夾邊溝的路,我們便決意順道過去看看。從一條岔路口出了主路,不多時就看到夾邊溝林場的牌子,路旁是集中的幾間平房,爸爸探出頭問一個過路的老鄉,原來右派們住過的地方在哪兒?老鄉轉身指指遠方,地方不知道,過起水井那有一個圈圈,圍着些墳。如今的"夾邊溝林場"的"主街"大概也就是我看到的那幾間灰頭土臉的平房,其中兩間平房中有一條小路,看樣子也長不過兩輛車的距離。人推板車也還有,被問路的老鄉穿深藍色社員服。

那時候還沒有讀《夾邊溝》,無法考證我見到的房子是不是右派和管教幹部們住過的。路過這些房子,再走就是無盡的戈壁灘,均勻排布着電線杆。我們一直張望所謂的圈,在我和媽媽的預期裏是能見到密密麻麻的墓碑的——三千人死了過半,然而幾公里過去了,目之所及,什麼都沒有,包括老鄉説的水井房周圍。爸爸指了遠處的一個風坡,説,大概那就是埋人的地方。仔細看還是沒有一座墓碑,並且那坡也不是人造的,我和媽媽都不信。媽媽頗有想要步行到戈壁灘上找找的架勢,我卻看着這一派平常無奇的景象,厭倦極了,提議快些趕路。車上了大路,旁邊有一塊刻着"夾邊溝"的大石頭,爸爸忽地説,原來就是這兒啊,一直經過着呢……

夾邊溝這塊石牌,我來回路過了二十五年,它憨得和任何一個本地農民一樣,沒一點兒起眼的地方。小的時候,家還在玉門的時候,常聽有親戚在酒泉的夥伴週末要"下酒泉","下酒泉"是土話,所謂"下"大抵是玉門海拔比酒泉高。可這話不吉利極了,"下九泉"."九泉"之"下"是什麼呢,夾邊溝在酒泉東,這個地勢下去,"九泉"之"下"就是夾邊溝了。

現在想來,定位五十多年前右派們生存的具體地方這念頭有些發痴。那樣一個地方,移動數裏、數十里都是一樣的荒蕪慘淡。人只能和飛沙走石為伍,在瘦癟的駱駝草身上打主意、謀生存,狼在這一處逡巡不去,窺探着將逝的生命。如今,這裏大抵只狼少了一些,路多了一些。

在巴蜀安逸之地,我努力地虛構一種歷史感,我想象自己踏上那灘戈壁,頭頂着風弓着背,沙子吹迷了眼。我依稀看到右派們所在的場院,低矮的房子多數丟了房頂,半截埋進了土,張着飢餓的空洞的大嘴,土坯牆裏的茅草扎稜着。我伸手去撫摸那粗糙的牆壁,想象着曾有許多虛弱不堪的人倚靠在上面,佝僂的身軀裹在破舊的皮衣裏。西北風含混地嗚咽着,讓人心生悲涼。

當我恍然間看到那艘滿載着教授、工程師等人的"愚人船" 拋下錨來,搖晃地停駐在這沙海里,我覺到格外的負重和遺憾。這使我無法像福柯一樣超脱地描述一個時代的"瘋"態,也無法描繪這城外的"海域"——囚禁最應該自由的靈魂的地方。

在《夾邊溝紀事》之前,我讀了帕慕克的《伊斯坦布爾》,讀這本書是為了尋找和思考描寫一座城市的方法。帕慕克寫博斯普魯斯海峽,寫來往於海峽之上的遊船和岸邊燃燒的雅驪別墅,博斯普魯斯於是承載了伊斯坦布爾的光榮和衰敗,連同彌散在這城市各個街巷的獨有的"憂傷".如果有什麼能和帕慕克的博斯普魯斯海峽同構的話,對我來説,即是我印象中的那片戈壁了吧。

我該怎樣説起夾邊溝呢,它似乎生就在歷史的生死功名簿以外,它也從來擔當不起怎樣的榮光。理所當然的,它不知如何接納這許多的高尚靈魂和純真理想——它埋葬了他們。此後,大概再也不會有這樣一艘船哪怕短暫地停泊在此了,它將永遠痴蠻、荒僻的沉默下去。

在這裏,死亡和倖存曾僅隔着一道沙樑,盤桓在密如繁星的墳冢上的死亡呼嘯着宣告自己的訓誡:永恆。無論你曾在何處,識見多少良辰美景,也無論你功勛幾何,承繼怎樣的家族輝煌。死亡是恆久的沉默——在流亡的命運裏,人們無法選擇沉默的地點和時間,而恆久的沉默是戈壁原本的樣態,"愚人船"的到達勢必會打破這種沉默(且不可復原)。所以,在死亡與生存之外,永恆和短暫也在一直侵入彼此的邊界。

去夾邊溝勞動教養,在書中採訪的所有右派心裏都是一個被允諾過的"暫時"的懲罰。即到了此處之後,他們仍認為積極的勞動更可以縮短受懲處的時間。於是,夾邊溝的生活(存)從開始便帶有夢魘般不真實和短暫的色彩。"愚人船"的成員在靈肉兩方面都被關在建設的城市的城牆之外,少數人奔入廣袤、可怖卻無限自由的戈壁灘中做了"海盜",多數人,他們受着極少量流動的糧食的供給,承受沉重異常的體力勞動。然而,開荒或被流放,建設或贖罪,釋放出的是兩種不同的力。開拓者(支援西北建設)的身份變為犯人,智能被最大程度的懸擱,生存成了意識形態矯正之下的不計較經濟利益的消磨,這一切都鼓勵着一種"暫時"的生命體驗。人們長久地蓋着一牀被子,為禦寒,從十月開始就一層層套上春夏秋冬所有衣服,臉盆當飯盆,去草灘上捋草籽……多數人都這樣以"暫時"敷衍生活——如果即使最貧困的生活的本身也應該是經營的話。

直到死亡擊穿了這倦怠、敷衍和無可奈何的"暫時",骸骨永久地流蕩在沙海中,雖然死亡的來臨顯得很兒戲——"許多人晚上睡着了,就再也沒醒來",但是,無根漂泊的"暫時"此刻卻真正成了與死亡的恆久做抵抗的武器。人們勉力讓自己相信赦令終於會到來,用全部智慧和財富蒐集、換取僅足以維持幾天的口糧。有人發現,當用"一切都會結束"這個念頭來"吊口氣兒",最虛弱的生命也奇蹟般的"長時間"維持着。另外,對"暫時"的毀約使人們漸漸失去了對恆久的死亡應有的尊重,屍體掩埋的愈發潦草,淺淺埋住的屍首不多日便被狼分食。

許多人寂寂無名地逝去了,而這沙海也不會慈悲地留下痕跡。倖存者雖然離去,但逃不脱永隨的靈魂的饑饉。永恆與短暫糾纏的印記成了不朽。

《夾邊溝紀事》的結尾收錄了一位右派的幾首詩,其中一首這樣寫道:

夾邊溝是一彈丸,全國地圖畫上難。

緣以沉沙右派骨,微名贏得倍酒泉。

我的故鄉,蒼茫的河西走廊,它的荒涼貧瘠成了天然的洗滌"罪過"的聖地,它默然地安撫灼灼而痛楚不安的靈魂,那"愚人船"開走了,它依然貧瘠荒涼,一任寒風和朔雪年年為伴。

可是,誰的受難可以為一個地方揚名、增輝呢?

關於 "人性"

夾邊溝農場的悖論在於,這個流放色彩濃厚的意識形態勞教農場,不得已而成了一個存在主義的實驗場。

當我們説起人類的苦難時,我們在説什麼?

我曾不釋卷地讀着書中每一個故事,希望看到在這裏人性依然熠熠生輝。然而,就在第一個故事中,來自上海的那位不顧家人反對支援西北建設的工程師,在人生的終點後悔不已,他坦言懊悔沒有聽妻子家人的話做了這樣的人生選擇,他的信仰和生命一同熄滅了。

我們或許能在史詩中歌頌剛正不屈,而在夾邊溝,"捆一繩"的威力足叫最剛直的人膽寒;我們也崇拜知識,然而偏偏是植物學家、農學家紛紛餓死沙場;知識者們把書燒了為取幾分鐘的暖,極餓的時候,人們哄搶某人家送來的口糧,不住地向口中填塞……

當説起人類的苦難,我想,我們應該接受人性的真相,它就是如此卑屑,如此庸常。將人性壓縮到最赤裸的地步,唯一的法則和美德就是存活。

我記得這樣一幕,這一幕也是一輩子齧咬高吉義靈魂的場景。高吉義在夾邊溝的時候有一次被外派裝土豆,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又是快餓弊的檔兒,他飽食了一頓,然後鬼門關走了一遭,上吐下瀉清了個乾淨,平時就對他照顧有加的牛天德這天照顧了他整夜。第二天,高吉義醒過來,無意間發現房頂上趴着的牛天德,他正從自己排泄和嘔吐出的污穢物中揀洋芋疙瘩往嘴裏塞,高吉義如被電流擊中,愣住了,接着,他三兩腳將污穢物踢下房。牛天德緩過神來的時候,他憤怒了,劇烈的搖晃着高吉義的胳膊。高吉義説,那東西不能吃,他想説只有豬狗才吃那樣的東西,可又怕傷牛天德的心。

"我們爭執了幾句,我突然心裏一陣悲哀:一個文質彬彬的上了年紀令人尊敬的老工程師,竟然吃起別人的嘔吐物和排泄物,人怎麼能這樣作踐自己呀。同時,我也感到委屈:我是為了維護他的尊嚴,可他竟然認為我是個壞人,奪去了他的口中食……我的眼睛裏湧出淚水來了,我哽咽的嗓門説,老牛呀,咱們不要吵了。你是大學生,是知識分子,你懂,你心裏非常清楚,那東西能吃不能吃……

"聽我這麼説,他怔住了,慢慢鬆開了雙手,但他又猛地把我抱在懷裏,哇哇地哭起來:小高呀,小高呀,我的小高呀,哇哇哇……

"他的眼睛裏滾滾而下的淚水流到我的臉上。我不由自主地也哇哇大哭起來:老牛,老牛,你不要哭……

"我當時勸他不要哭,但我卻抱緊了他哭個不止。接過是我們兩人站在房頂上,互相摟抱得緊緊的大哭了一場。"

我哽咽地向朋友講完了這個故事,雖然直到如今我也不能準確地説出那麼傷感的原因。如果補全這個故事,想到牛天德如何暗自心疼高吉義吐出的未消化完全的食物,如何心生垂涎,如何找出包衣裳的布將污穢物倒在上面,如何思謀將食物運到房頂,他的尊嚴——如果還能奢侈的談到這個詞的話——如何在飢餓面前潰敗不堪……

高吉義一生都在自問那時他的現身對還是錯,他大抵覺得自己將這個老人更迫入萬丈深淵。衣不蔽體食不果腹,他更將他的靈魂扒了個精光。高吉義的另一個難題,是他打算帶着重病的好友逃離明水農場(夾邊溝右派1960年轉移至此)。在逃跑途中,寒冷的戈壁灘上,他的好友力竭了,他也實在無法帶他走。好友懇求他留下自己逃生,以免追來的人將兩個人都抓回去。百般無奈之下,他將自己的大衣蓋在他身上——希望夥伴能在凍死之前被發現帶回去——便離開了。後來他得知,留在戈壁上的夥伴被狼吃了。

我們在此無法討論救贖,就像我們同樣的無法道德、意識形態的教誨——這正是這個勞動教養農場最大的悖論。人的受難,在肉體的重創之外,更慘痛的是這種還原的展覽:從他們帶去的皮箱、皮衣、錢、糧票和國庫券的損毀和丟失,到他們清朗的臉變得糟亂且形銷骨立。他們從矮房住進了地窩子,他們成天躺在牀上,尿壺和飯缸同置於伸手就能拿到的地方;如果尚存一些力氣,他們就在膝蓋上綁上鞋,爬着到吃飯的地方……夾邊溝有搶劫有盜竊,有表現積極的告密者(很多人堅持自己是被冤枉的,受誘導的,他們從來都對政權忠貞不二),有賄賂,有威脅,有濫用職權。人的文明印記在淡化,動物性無限抵禦着任何形式的規訓。夾邊溝的右派甚至管教幹部、場長,他們的悲情在於剝脱一切乃至生命向世人展現了人性的公約數,他們在人性的泥潭裏摔打、爬行,苟且存活。這裏沒有英雄也沒有神。誰都是救贖者,然而誰也都沒有被救贖。

夾邊溝討論過道德,關於吃死人合不合倫理的問題。幾乎所有人都對這個行為深惡痛絕,也有人説,這個特殊年代,沒什麼比活命重要。最後,吃人行為的舉報者救了吃人的人一命,這個吃人的人後來在極度虛弱下背起舉報者走上了逃離夾邊溝的路。

被人削了屁股上的肉的屍體被帶走了一具,那個上海來的探親的女人,堅持要找到丈夫的骨骸。幾天幾夜的不眠不休,終於感動了丈夫交託後事給他的好友,那好友本是想隱藏他丈夫死無全屍的事實的。那女人向附近的農民要來一些茶和汽油將丈夫火化,揹着他的骨骸離開此地。這是我唯一看到的一場悼念儀式,哀嚎和烈火。

説起人類的苦難啊,我們在説什麼?在人性之上,是遍野熒熒的磷火。

然而在廢墟之上,我們唯有沉默。

一則小故事

在和爸爸討論夾邊溝的管教幹部有沒有剋扣右派們的糧食的時候,我説,不克扣都沒差,幹得活太重了,累垮了。爸爸説他年輕時候有一回幹過一次超重體力的活,往大卡車上裝鐵礦,從早晨6點起裝到晚上。鐵礦石太重,每杴只能挑起一兩塊揚到車上。他説那天他裝了28噸鐵礦石,但糧食是管夠的,裝一車吃兩個饅頭。

我心痛極了,從而越加心痛起那些右派來,我想,這也就是人性吧。

注:文章借用福柯"愚人船"的觀點,一是因為"愚人船"停泊的場域與夾邊溝有相似,二是因為在文藝復興時期,"愚人"並不是我們今天所意旨的愚人。摘要如下:"瘋人乘上愚人船是為了到另一個世界去。當他下船時,他是另一個世界來的人。……除了門津之外沒有其他適合他的監獄,所以他被扣留在那個渡口。他被置於裏外之間,對於外邊是裏面,對於裏面是外邊。……他將去的地方是未知的,正如他一旦下了船,人們不知他來自何方。只有在兩個都不屬於他的世界之間的不毛之地,才有他的真理和他的故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