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子給爺爺的悼詞

6月30日13點46分,我還在北京出差。遙遠的北京。

孫子給爺爺的悼詞

爺爺走了,九十六歲,在醫院的icu病房裏。在他的牀邊,只有我的爸爸媽媽,我的姑姑,和小叔。他的二兒子沒能趕得上。他的孫女們,一個在北京,一個在趕去醫院的火車上,一個在準備期末考試。他的外孫,在順德趕回韶關的大巴上。

手機中,我看到媽媽的兩個未接電話,心裏已經有了預感。在醫院堅持了四年,受了很多很多苦,堅強硬朗的爺爺,還是走了。

回廣州的飛機上,我依舊如常的與同事聊天,沒有預想中的嚎啕大哭,只有意外中的平靜。心裏的念頭是,爺爺終於不用再受苦了。不用辛苦的每天躺在病牀上;不用每天被不耐煩的護士在到處是針孔的青紫的皮膚上扎針;不用辛苦的每天插着胃管,讓看護用針筒打入單一的米糊;不用被醫生強行的綁着嘴巴,只是為了固定呼吸機。我想,爺爺是到天上去享福了啊,不用悲傷,不用難過,爺爺是解脱了啊。

凌晨飛抵廣州,阿慶訂了一大早的火車,和我一起回到了坪石,爺爺後半輩子一直待的那個家。那個發大洪水爺爺也不願意離開的家。

一進家,爸爸帶着我,給爺爺上了第一注香,爺爺的遺照畫得很安詳,彷彿他從來沒有生病,彷彿他從來沒有受過那四年的苦。爺爺老實忠厚了一輩子,從抗美援朝的戰場下來,就南下到了廣東,從一個機智的偵查班長,成為了一個本分的鐵路人。因此,前來悼念的人很多。我們依舊很平靜,反而對那些不知道怎麼安慰我們的人反覆的説,爺爺已經九十六歲,是高壽,是值得高興的。

我以為,爺爺住院的四年時間,或許已經讓家人逐漸的做好了心理準備,一次次的病危通知,讓我們的心堅硬起來。可是,在追悼會上,大家的情緒還是決堤了,可是我,硬是強迫自己崩住了情緒,代替爸爸和叔叔們為爺爺唸了最後一次的悼詞。

我以為,悲傷也許就這麼淡淡的過去了,心裏有的,只是對爺爺的懷念

腦海中對於爺爺的回憶,只有那麼少許的可憐的一點點,因為不在爺爺身邊長大的緣故,我不是很能聽得懂爺爺的山東話,依稀記得爺爺每次給我講故事,都是那個兇巴巴的連長讓他繳槍,爺爺反反覆覆的給我講這個故事,直到有一天我終於從媽媽的翻譯中聽懂。爺爺身體一直很硬朗,80多歲的時候,還可以敏捷的翻牆,小叔也只能遠遠的氣喘吁吁的看着他咻的又翻過了牆,去照看他的寶貝菜地,小叔無論惡狠狠的説多少次“不需爬牆”也白搭。爺爺喜歡吃糖,口袋裏總是有很多糖果,有的時候還會抓一把白糖放在口袋裏,又或者是,框框框的把大塊的冰糖敲碎,放在口袋裏。每次看到爺爺花白的鬍子上沾了白糖,奶奶就會問,你又偷白糖吃了?!這時,爺爺就會假裝毫不知情的,無辜的回答:沒有啊!呵呵,硬裝的理直氣壯很可愛的。爺爺以前還愛喝酒,小叔給他買了一箱白酒,規定一支酒要喝5天,爺爺偷偷的把白酒喝光後,還往酒瓶子裏灌自來水,以逃避叔叔的檢查。每次叔叔來檢查爺爺喝酒的進度時,爺爺就會假裝很鎮定的跟小叔説,我要出去轉轉,你先陪一會兒你媽。可是,這麼好玩的一個爺爺,這麼健康硬朗的一個爺爺,突然就中風了。那個喜歡説笑話逗小孩兒的爺爺,突然間就不會説話了。在住院的頭些日子裏,每次去看望爺爺的時候,爺爺還會逗我玩,會假裝要咬我的手指,會用還可以動的那個手跟姑父比劃着要抽煙,會對要給他打針的護士,假裝揮舞拳頭,可是慢慢的,爺爺越來越沒有精神,那隻假裝揮舞拳頭的手,也慢慢的變成了求饒式的擺手。爺爺是真的很不喜歡打針。最後一次去醫院看他的時候,他身上幾乎都是青紫色的皮膚,針頭插在他的手指上。就這麼難受的爺爺,在我走的時候,還跟我揮揮手,表示再見。

回到廣州,就在回憶的這麼一小會兒,我突然崩潰的嚎啕大哭,彷彿才得知爺爺的去世的消息,後知後覺的要緊。

再也見不到爺爺了,以後,只能給他老人家上香掃墓了,挺過那麼多次病危的爺爺,還是走了。再也聽不到爺爺很山東的喊我閨女了,再也不會被爺爺手中的草蜢給嚇到了,再也聽不到爺爺給我講那個重複了很多很多次的故事了。

爺爺下葬的那天晚上,我和阿慶先趕回家給爺爺下飯,一打開門,阿慶就看到一隻大飛蛾靜靜的趴在地上,告訴我,爺爺回家了。我一直很相信,高興的告訴了所有家人。因為我告訴自己,爺爺不用在醫院受苦了,不用一個人孤零零的在醫院過年了,也不用每天難受的打針了,他回到了他最喜歡的家,看見了他愛的家人。

爺爺,您走好,好好的,去天上享福吧,那裏沒有煩人的護士和醫生,沒有打不完的針吃不完的藥,也沒有惱人的胃管和呼吸機,只有安祥和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