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腔主持詞句

1.洪災常在三伏天 成語一 水深火熱 陳緒雄作 知足中 2.“啟共和而終帝制” 新晉升上將 孫建國 陳緒雄作 弟弟中 3.都是村中白頭翁 3字春秋人 齊莊公 許昌作 鼕鼕中 4.食補藥補腳下起 體檢用語 營養充足 王正亮作 鼕鼕中 5.確是蕭何之言 視目連影視詞 《真-相》國語 徐昌作 鼕鼕中 6.恰逢眾仙無閒暇 毛詞句一 正是神都有事時 許昌作 鼕鼕中 7.此次來客比武,唯求師太勝出 美國著名攝影師 斯賓塞。圖尼克 許昌作 鼕鼕中 8.淫穢齷齪不堪入目 冠量中藥 十分地黃 王正亮作 紅塵中 9.鑿巖開石為引水 長沙景點 溈山 王正亮作 知足中 10.鄰居笑語聲聲聞 4字新書目 家的傳説 吳延才作 婷雲中 11.“一雙玉臂千人枕,半點朱脣萬客嘗” 家禽種類 雜交雞 吳延才作 婷雲中 12.詩曰:舉杯銷愁愁更愁 《月亮之上》歌詞句 風乾了憂傷 謝瑤中作 鼕鼕中 13.“到處逢人説項斯” 名嘴主持人 樂嘉 謝瑤中作 鼕鼕中 14.冀中爭先不落後 8筆字 魚 李永木作 紅塵中 15.“珠淚不用羅巾裹” 成語二 放任自流、一衣帶水 (注:面蘇軾《最落魄.憶別》詞句。啟下:彈在羅衣 婷雲中 16.團結同心安天下 10筆字 娛 蕭文億作 鼕鼕中 17.“當年若賄毛延壽” 反探驪 何塞.外作家 馮傑作 婷雲中 18.虛心人節儉,寄情山水中 影目 七劍 許海魁作 友仔中 19.劉關張殺敵心堅 中外樂器 三角鐵 許海魁作 婷雲中 20.“今歲花期消息定” 股市用語 出年報 王萬森作 鼕鼕中 21.前景難料一轉眼 雲南永德地名 曼來 吳樂榮作 月朗中 22.“一春略無十日晴” 3字區域譽稱 大三明 吳樂榮作 弟弟中 23.“望斷南飛雁” 央視主持人 張羽 田智海作 鼕鼕中 24.第一次普及出版 5字銀行推薦用語 首推廣發行 陳繼耿作 鼕鼕中 25.春和景明長空展 戲劇活動 唱秦腔 陳繼耿作 知足中 26.從今專修亞洲語 方位字二 往後主、攻東文 陳繼耿作 杏仁中 27.心間有容量乃大 歌曲 春天裏 陳繼耿作 鼕鼕中 28.大夫忠魂江畔飄 4字黨史名詞 二中全會 陳繼耿作 鼕鼕中 29.天天見面心相連 9筆字 思 陳鈴濱作 知足中 30.別來自與茶花伴 香港影星 朱茵 李洪生作 弟弟中 31.分明不是曹縣長 老影人 曲雲 李洪生作 普風中 32.“天子重英豪” 3字商標 上好佳 謝亞蘆作 普風中 33.“暗淡了刀光劍影,遠去了鼓角爭鳴”

秦腔主持詞句

一 要我説,我最喜歡的女人還是白雪。 喜歡白雪的男人在清風街很多,都是些狼,眼珠子發綠,我就一直在暗中監視着。誰一旦給白雪送了髮卡,一個梨子,説太多的奉承,或者背過了白雪又説她的不是,我就會用刀子割掉他家柿樹上的一圈兒皮,讓樹慢慢枯死。這些白雪都不知道。她還在村裏的時候,常去包穀地裏給豬剜草,她一走,我光了腳就踩進她的腳窩子裏,腳窩子一直到包穀地深處,在那裏有一泡尿,我會呆呆地站上多久,回頭能發現腳窩子裏都長滿了蒲公英。她家屋後的茅廁邊有棵桑樹,我每在黃昏天爬上去瞧院裏動靜,她的娘以為我偷桑椹,用屎塗了樹身,但我還是能爬上去的。我就是為了能見到她,有一次從樹上掉下來跌破了頭。清風街的人都説我是為吃嘴摔瘋了,我沒瘋,他們只知道吃嘴,哪裏曉得我有我的惦記。窯場的三踅端了碗蹴在碌碡上吃麪,一邊吃一邊説:清風街上的女人數白雪長得稀,要是還在舊社會,我當了土匪會搶她的!他這話我不愛聽,走過去,抓一把土撒在他的碗裏,我們就打起來。我打不過三踅,他把我的飯吃了,還要砸我的碗,旁邊人勸架,説甭打引生啦,明日讓引生賠你個鍋盔,拿手還比劃了一個大圓。三踅收了拳腳,罵罵咧咧回去了,他一走,我倒埋怨勸架人:為啥給他比劃那麼大個鍋盔?他吃他孃的×去!旁邊人説:你這引生,真個是瘋子! 我不是瘋子。我用一撮雞毛粘了顴骨上的血口子在街上走,趙宏聲在大清堂藥鋪裏對我喊:“引生,急啥哩?”我説:“急屁哩。”趙宏聲説:“信封上插雞毛是急信,你臉上粘雞毛沒急事?進來照照鏡子看你那熊模樣1趙宏聲帽盔柿子大個腦袋,卻是清風街上的能人,研製出了名藥大清膏。藥鋪裏那個穿衣鏡就是白雪她娘用膏藥貼好了偏頭痛後謝贈的。我進了藥鋪照鏡子,鏡子裏就有了一個我。再照,裏邊又有了白雪。我能在這塊鏡子裏看見白雪,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這祕密我不給任何人説。天很熱,天再熱我有祛熱的辦法,就是把唾沫蘸在乳頭上,我也不告訴他趙宏聲。趙宏聲赤着上身給慢結巴武林用磁片放眉心的血,武林害頭疼,眉心被推得一片紅,磁片割了一下,血流出來,黑的像是醬油。趙宏聲説:“你汗手不要摸鏡1一隻蒼蠅就落在鏡上,趕也趕不走。我説:“宏聲你把你家的蒼蠅領走麼1趙宏聲説:“引生,你能認出那蒼蠅是公的還是母的?”我説:“女的。”趙宏聲説:“為啥?”我説:“女的愛漂亮才來照鏡哩。”武林高興了,説:“啊都,都,都説引生是瘋子,引生不,不,不瘋,瘋麼1我懶得和武林説話,我瞧不起他,才要呸他一口,夏天智夾着紅紙上了藥鋪門的台階,我就坐到屋角不動了。 夏天智還是端着那個白銅水煙袋,進來坐下,呼嚕呼嚕先吸了一鍋兒,才讓趙宏聲給他寫門聯。趙宏聲立即取筆拿墨給他寫了,説:“我是聽説夏風在省城結婚了,還想着幾時上門給你老賀喜呀!明日待客着好,應該在老家待客,平日都是你給大家行情,這回該輪到給你熱鬧熱鬧了1夏天智説:“這就算我來請過你嘍1趙宏聲説:“這聯寫得怎樣?”夏天智説:“墨好!給戲樓上也寫一副。”趙宏聲説:“還要唱大戲呀?1夏天智説:“縣劇團來助興的。”武林手舞足蹈起來。武林手舞足蹈了才能把話説出來,但説了上半句,下半句又口吃了,夏天智就讓他不急,慢慢説。武林的意思終於説明白了,他是要勒着夏天智出水,夏天智爽快地掏了二十元,武林就跑去街上買酒了。趙宏聲寫完了對聯,拿過水煙袋也要吸,吸一口,竟把煙水吸到嘴裏,苦得就吐,樂得夏天智笑了幾聲。趙宏聲就開始説奉承話,説清風街過去現在的大户就只有夏家和白家,夏家和白家再成了親家,大鵬展翅,把半個天光要罩啦!夏天智説:“胡説的,家窩子大就吃人呀?1趙宏聲便嘿嘿地笑,説:“靠德望,四叔的德望高。我就説啦,君亭之所以當了村主任,他憑的還不是夏家老輩人的德望?”夏天智説:“這我得告訴你,君亭一上來,用的可都是外姓人啊1我咳嗽了一下。夏天智沒有看我。他不理會我就不理會吧,我咳出一口痰往門外唾。武林提了一瓶酒來,笑呵呵地説:“四叔,叔,縣劇團演戲,戲哩,白雪演演,不演?”夏天智説:“她不演。”趙宏聲説:“清風街上還沒誰家過事演大戲的。”夏天智説:“這是村上定的,待客也只是趁機挑了這個日子。”就站起身,跺了跺腳面上的土,出了鋪門往街上去了。 夏天智一走,武林拿牙把酒瓶蓋咬開了,招呼我也過去喝。我不喝。趙宏聲説:“四叔一來你咋撮口了?”我説:“我舌頭短。”武林卻問趙宏聲:“明日我,我,我去呀,不去?”趙宏聲説:“你們是一個村裏的,你能不去?”武林説:“啊我沒,沒沒,錢上,上禮呀1趙宏聲説:“你也沒力氣啦?1他們喝他們的酒,我啃我的指甲,我説:“夏風伴了哪裏的女人,從省城帶回來的?”趙宏聲説:“你裝糊塗1我説:“我真不知道?”趙宏聲説:“人是歸類的,清風街上除了白雪,夏風還能看上誰?”我腦子裏嗡的一下,滿空裏都是火星子在閃。我説:“白雪結了婚?白雪和誰結婚啦?”藥鋪門外的街道往起翹,翹得像一堵牆,雞呀貓呀的在牆上跑,趙宏聲捏着酒盅喝酒,嘴突然大得像個盆子,他説:“你咋啦,引生,你咋啦?”我死狼聲地喊:“這不可能!不可能1哇地就哭起來。清風街人都怕我哭的,我一哭嘴臉要烏青,牙關緊咬,倒在地上就得氣死了。我當時就倒在地上,閉住了氣,趙宏聲忙過來掐我人中,説:“爺,小爺,我膽小,你別嚇我1武林卻説:“啊咱們沒沒,沒打,打他,是他他,他,死的1拉了我的腿往藥鋪門外拖。我哽了哽氣,緩醒了,一腳踹在武林的卵子上,他一個趔趄,我便奪過酒瓶,哐嚓摔在地上。武林撲過來要打我,我説:“你過來,你狗日的過來1武林就沒敢過來,舉着的手落下去,撿了那個瓶子底,瓶子底裏還有一點酒,他咂一口,説:“啊,啊,我惹你?你,你,你是瘋子,不,不惹,啊惹1又咂一口。 我回到家裏使勁地哭,哭得咯了血。院子裏有一個捶布石,提了拳頭就打,打得捶布石都軟了,像是棉花包,一疙瘩面。我説:老天!咋不來一場地震哩?震得山搖地動了,誰救白雪哩,夏風是不會救的,救白雪的只有我!如果大家都是乞丐那多好,成乞丐了,夏風還會愛待白雪嗎?我會愛的,討來一個饃饃了,我不吃,全讓白雪吃!哎嗨,白雪呀白雪,你為啥臉上不突然生出個疤呢?瘸了一條腿呢?那就能看出夏風是真心待你好呀還是我真心待你好?!一股風咚地把門吹開,一片子爛報紙就飛進來貼在牆上。這是我爹的靈魂又回來了。我一有事,我爹的靈魂就回來了。但我這陣恨我爹,他當村幹部當得好好的偏就短命死了,他要是還活着,肯定有媒人攛掇我和白雪的姻緣的。恨過了爹我就恨夏風,多大的人物,既然已經走出了清風街,在省城裏有事業,哪裏尋不下個女人,一碗紅燒肉端着吃了,還再把饃饃揣走?我的心刀剜着疼,張嘴一吐吐出一節東西來,我以為我的腸子斷了,低頭一看,是一條蛔蟲。我又恨起白雪了,我説,白雪白雪,這不公平麼,人家夏風什麼樣的衣服沒有,你仍然要給袍子,我引生是光膀子冷得打顫哩,你就不肯給我件褂子?! 那天下午,我見誰恨誰,一顆牙就掉了下來。牙掉在塵土裏,我説:牙呢,我的牙呢?撿起來種到院牆角。種一顆麥粒能長出一株麥苗,我發誓這顆牙種下了一定要長出一株帶着刺的樹的,也毒咒了他夏風的婚姻不得到頭。

第二天的上午,我去了一趟戲樓。戲台上有人爬高上低地還在裝燈擺佈景,台子下已經很多婆娘們拿着條凳佔地方了,吵吵嚷嚷,聽不清誰和誰都在説啥,有小兒就尿下了,尿水像蛇一樣突然從條凳竄出來。書正的媳婦把柴火爐子搬在場邊要賣炒粉,火一時吹不起,黑煙冒着。趙宏聲猴一樣爬梯子往戲樓兩邊的柱子上貼對聯,對聯紙褪色,染得他顴骨都是紅的。把穩着梯子的是啞巴,還有文成站在遠處瞅對聯的高低,念道:名場利場無非戲場做出潑天富貴,冷藥熱藥總是妙藥醫不盡遍地炎涼。説:“宏聲叔,你這是賀婚喜哩還是給你做廣告哩?”趙宏聲説:“話多!”屋檐裏飛出個蝙蝠,趙宏聲一驚,梯子晃動,人沒跌下來,糨糊罐裏的糨糊淋了啞巴一頭。啞巴仍扶着梯子,哇哇地叫,示意我過去幫忙。我才不幫忙的,手癢得還想打哩!場北頭的麥秸堆下一頭豬瞪我,我就向豬走去踢它一腳。沒想這呆貨是個圖舒服的,腳一踢在它的奶上,它就以為我逗它而趴下了。我呸了一口,不再理它,一股風就架着我往麥秸堆上去,又落下來,輕得像飄了一張葉子。

我現在給你説清風街。我們清風街是州河邊上最出名的老街。這戲樓是老樓,樓上有三個字:秦鏡樓。戲樓東挨着的魁星閣,鎏金的圓頂是已經壞了,但翹檐和閣窗還完整。我爹曾説過,就是有這個魁星閣,清風街出了兩個大學生。一個是白雪同父異母的大哥,如今在新疆工作,幾年前回來過一次,給人説新疆冷,冬天在野外不能小便,一小便尿就成了冰棍,能把身子撐住了。另一個就是夏風。夏風畢業後留在省城,有一筆好寫,常有文章在報紙上登着。夏天智還在清風街國小當校長的時候,隔三岔五,穿得整整齊齊的,端着個白銅水煙袋去鄉政府翻報紙,查看有沒有兒子的文章。如果有了,他就對着太陽耀,這張報紙要裝到身上好多天。後來是別人一經發現什麼報上有了夏風的文章,就會拿來找夏天智,勒索着酒喝。夏天智是有錢的,但他從來身上只帶五十元,一張幣放在鞋墊子下,就買了酒招呼人在家裏喝。收拾桌子去,切幾個碟子啊!他這話是給夏風他娘説的,四嬸就在八仙桌上擺出一碟涼調的豆腐,一碟油潑的酸菜,還有一碟辣子和鹽。辣子和鹽也算是菜,四碟菜。夏天智説:“雞呢,雞呢嗎?!”四嬸再擺上一碟。一般人家吃喝是不上桌子,是四碟菜;夏天智講究,要多一碟蒸全雞。但這雞是木頭刻的,可以看,不能吃。

魁星閣底層是大暢屋,沒壘隔牆,很多年月都圈着中街組的牛。現在沒牛了,門口掛了個文化站的牌子,其實是除了幾本如何養貂,如何種花椒和退耕還林的有關政策的小冊子外,只有一盒象棋,再就是麻將,時常有人在裏邊打牌。

趙宏聲從梯子上下來,想和我説話,風繞着他起旋兒,他説這是邪氣,使勁地撲朔頭髮。我説扶着這風剛才我上到了麥秸堆上。趙宏聲説:“上去了?啊,你好好養玻”我説我真的上去了,麥秸堆上有個鳥窩。文成搭了梯子就爬上麥秸堆,果然從上面扔下來個鳥窩。眾人説:“咦?!”趙宏聲還是推着我到了文化站門口,問我要不要在後心處貼一張膏藥?他説:“不收錢。”我説我真的上去了,他不再理我,探頭往文化站屋裏看。裏邊有人説:“是不是麼餅,我眼睛不行啦。”趙宏聲説:“你再打一天看啥全是黑的!”牌桌上有夏雨和會計李上善,兩人為一個麼餅吵鬧。原來夏雨單釣麼餅,將手中的麼餅壓在額頭上,額頭上就顯出一個麼餅圖案,上善暗示大家都不打出麼餅,等黃了局攤牌,三個人手裏卻多餘着一個麼餅,夏雨就躁了。趙宏聲説:“你家正忙着,你也打牌?”夏雨説:“我來借桌子板凳的,刁空摸兩圈。”起身要走。一人説:“急啥的?你哥娶媳婦你積極!”一個説:“嫂子的勾蛋子,小叔子一半子麼!”

這時候,門口有人説話:“來時我還説這一身衣服髒哩,到這兒了倒覺得乾淨!”我一回頭,是幾個劇團人。其中一個老女演員説:“你一到鄉下都英俊了!”那人是齒齒牙,微笑了一下,嘴沒有多咧,説:“這麼還有文化站?”老女演員説:“清風街出了個夏風,能沒文化站?”一直站在牌桌後頭看熱鬧的狗剩往門口看了看,彎着腰就出來。狗剩是五十多歲的人,黑瘦得像個鬼,他把頭伸到老女演員面前,突然説:“你是《拾玉鐲》?”老女演員愣了一下,就明白了,笑着點了點頭。狗剩説:“我的碕呀,你咋老成這熊樣啦?!”老女演員變了臉。狗剩要和她握手,她把手塞到口袋裏。

事後我聽説啦,三十年前縣劇團來清風街演了一扯拾玉鐲》,拾玉鐲的那個姑娘就是這老女人演的,狗剩愛上了那姑娘,晚上行房就讓媳婦説她是那姑娘,惹得媳婦差點和他鬧離婚。狗剩讓名角生了氣,上善出來忙解釋狗剩沒有惡意,只是不會説話,抬腳把狗剩踢走了。

名角是演《拾玉鐲》成名角的,她也就一輩子只演《拾玉鐲》。她的情緒沒有緩過來,中午吃飯前的時候説胃疼,要回去。清風街之所以同意包場戲,就是衝着幾個名角,這下要砸鍋呀,夏天智就讓趙宏聲鍼灸治胃病,老女演員説不用,還要回去。白雪就老師長老師短地懇求,還將夏天智畫的秦腔臉譜拿出來,其中一張就是專門畫她的裝扮的,老女演員才説:“我真的老了?”白雪説:“你沒老!”老女演員説:“人咋能不老呢,我是老了。”白雪説:“人老了藝術不老啊!”老女演員説:“那好吧,我不走了,但晚上取消《拾玉鐲》,我只來段清唱。”

我本來是不去夏家湊熱鬧的,上善硬拉着我去,我才去的。白雪穿了雙瘦皮鞋,把腳收得緊緊的,真好看。中星他爹信佛,給我説過菩薩走路是一步一生蓮的,我看見白雪走過來走過去,也是一溜兒一溜兒的花。趙宏聲問我看啥哩,頭老不抬,發痴眼兒?他鬼得很,知道我的心思,可我不敢瞅白雪的臉,我還不能瞅她的腳嗎?我轉了身,對着院子裏的花壇,花壇上種着月季,花紅豔豔的。趙宏聲説:“你今日可別多喝酒!”我拿手去掐月季葉,葉子顫了一下,我知道葉子疼哩,就鬆了手。

院子裏噼噼啪啪響過鞭炮,上善就主持了宴會。夏家待客雖然沒有太多地請人,人還是來了許多。武林是最後到的院門口,他來訓斥他老婆,他老婆黑娥來得早,他説:“你,你回呀不不回,一,一,一會兒上禮,啊你是有錢,錢,錢哩?”正好四嬸出來,讓武林快進去坐席,武林説:“我,我,我,沒錢呀嬸子!”四嬸説:“誰要你上禮呀?!”武林就説:“啊過一個月,是,是,是我孃的三三三週年,你也,也來,啥都不,不,不要帶噢,噢。”村主任君亭和支書秦安是相跟着來的,秦安先站在院門口唸門聯:不破壞焉能進步,大沖突才有感情。就鋭聲説:“是宏聲寫的吧,寫得好!”上善就擁他們在主桌上坐了,開始講話。上善能講話,説得很長,意思是夏風是個才子,白雪是個佳人,自古才子配佳人,那是天設地造的。雖然在省城已辦了婚禮,但在老家還得招呼老戚舊親,三朋四友,左鄰右舍,老規矩還是老規矩!那麼,東街的本家,中街的他姨,西街的親家,南溝來的他舅,西山灣來的同學,還有在座的所有人,都把酒杯端起來,先賀咱老校長福喜臨門,再祝一對新人白頭偕老!都端起酒杯了吧?眾人説:早都端起了,你説得太長!上善説:那就乾杯,都得喝淨!幹過了,眾人都要坐下,上善又説:“先不急坐,再把酒倒上,讓秦支書講話!”秦安就讓君亭講,君亭説我是本家子哥,你講。秦安説:“我不會説話,要我説呀,對這一對新人哇,我只説一個字,只一個字:很好!”眾人都笑了,説:“明明兩個字,怎麼是一個字?”秦安愣了愣,也笑了,就坐下來。眾人也就坐下來。席間,有人給夏天智臉上抹紅,夏天智説婚結了給我抹啥子紅?眾人便起鬨:今日不耍新郎新娘了,就耍你,你得來個節目!夏天智也不擦臉上的紅,喃喃道:我出啥節目呀?就叫喊四嬸把他畫的那些秦腔臉譜拿出來讓大家看看。四嬸説:“你咋恁逞能的,拿那些臉譜有啥看的?”夏天智説:“你不懂!”四嬸就從櫃裏搬出一大堆馬勺,馬勺背上竟都畫着秦腔臉譜。我知道夏天智能畫秦腔臉譜,但沒見過能在馬勺上畫,畫出了這麼多,一件一件竟擺得滿台階上都是。眾人便圍進去瞧稀罕,你拿一個,他拿一個,掖在懷裏,別在褲帶上,也有拿了要出院門。夏雨急着喊:“哎!哎!”夏天智卻説:“誰要愛上的,就拿上!”眾人説:“四叔比夏雨捨得!”馬勺立時就被搶光了。夏天智臉上放光,説:“熱鬧,熱鬧!我再給大夥放段戲!”又從卧屋取了個台式收音機,擰了半會兒,正巧播放着秦腔曲牌。音樂一起,滿院子都是刮來的風和漫來的水,我真不知道那陣我是怎麼啦,喉嚨癢得就想唱,也不知道怎麼就唱:眼看着你起高樓,眼看着你酬賓宴,眼看着樓塌了……我唱着,大家就看我,説:“這瘋子,這瘋子!”上善就過來拿了一隻大海碗,滿滿地盛了米飯,又夾了許多肉在上面,給我説:“引生,你那爛鑼嗓能唱個屁!把這碗端上,好好坐到花壇沿上吃,吃飽!”然後他高聲説:“要唱我來上一板!”眾人都起鬨:“唱!唱!”上善真的就唱啦:為王的坐椅子脊背朝後,為的是把肚子放在前頭,走一步退兩步只當沒走,他大舅他二舅都是他舅。唱着唱着,一隻蒼蠅站到了他鼻尖上,他拍蒼蠅,就不唱了。音樂還在放着,啞巴牽着的那隻狗,叫來運的,卻坐在院門口伸長了脖子嗚叫起來,它的嗚叫和着音樂高低急緩,十分搭調,院子裏的人都呆了,沒想到狗竟會唱秦腔,就叫道:“上善上善,你唱得不如狗!”來運在這場合出了風頭,喜得啞巴拿了一根排骨去餵它。但來運叼着排骨不吃,卻拿眼睛看我。我也看着來運,我叫:“來運,來運!”來運就卧到我腿前,我看出了來運前世是個唱戲的,但這話我不説破。花壇邊的癢癢樹下,夏風和趙宏聲説話,他們是國小同學,夏風説:“瞧我爹,啥事都讓他弄成秦腔會了!”趙宏聲笑着説:“四叔就好這個麼。也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白雪活該就是給你爹當兒媳的。”夏風説:“我就煩秦腔。”趙宏聲説:“你不愛秦腔,那白雪……”夏風説:“我準備調她去省城,就改行呀。”米飯裏邊吃出了一粒沙子,硌了我的牙,我呸了一口米飯,又呸了一口米飯。起身要走時,秦安過來問起夏風:“新生沒來?”夏風説:“沒見來麼。”秦安就給夏天智招手,夏天智端着白銅水煙袋走來,兩人嘰嘰咕咕了一陣,我逮聽着他們在商量着晚上給劇團演員披紅的事,秦安説:“五條呀,一人還得十斤雞蛋,一袋蘋果,這筆賬不好報哇?”夏天智吸了一陣煙,就把白雪叫來。白雪就站在我的旁邊,她的身上有一股香,她的褲管上粘着一個棉花球兒,我想給她取下來,但我沒敢。白雪説:“那就只給王老師一個披紅吧,她稱得上是表演藝術家了,到哪兒演出都披紅哩。”秦安説:“這得和君亭研究一下。”就叫了君亭過來,君亭聽了,口氣很硬地説:“劇團是村上請來的,當然應該負擔人家!”秦安看我,我把臉埋下吃我的飯。秦安低聲説:“畢竟是給夏風白雪賀喜來的……”君亭説:“碕,那又咋啦?演戲還不是全村人看,如果沒有夏風的婚事,你就是出錢人家肯來?莊稼一季一收的,人才是幾百年才出一個,夏風是清風街的一張名片了!咱可以宣佈,如果以後誰的事弄到像夏風這麼大,家裏的紅白喜事村上就一攬子包了!咱明事明幹,用不着偷偷摸摸的。”夏天智説:“這……”秦安説:“君亭説的也是,那咱班子就算決定啦。包場費一千元,紅綢被面一條,還有雞蛋,蘋果都讓新生那邊辦,款項從他的承包費裏抵就是。”當下,秦安讓夏雨去找新生,夏雨打了一個口哨,來運就廝跟了他,夏雨還説:“引生你和我去!”我看了一下白雪,白雪給各個席上敬酒哩,我説我不去,夏雨恨了恨,從飯桌上拿了一包紙煙才走了。三

差不多是雞都上架打盹了,天還沒漫下黑,亮着一疙瘩一疙瘩火雲。我在門口啪啦啪啦抖被單,隔壁來順説:“今日有戲,這天也出祥瑞,怪怪的?”這有啥怪的,禿子,來順是禿子,天也發了燒麼!來順説:“你才發燒哩!”我就是發燒哩,吃畢宴席回來我睡了一覺,睡着睡着身子發燙,我之所以抖被單,就是看把被單燒着窟窿了沒有?沒有燒着,只抖下幾個屁彈。一隻貓從樹陰下跑過來,白的跑成了紅的,鑽進廚房的煙囱中去了,再出來,是個黑貓。來順硬着脖子往戲樓下去了,我一直等到鑼鼓吵起,喝下半勺漿水才趕了去。

清風街的人差不多都在戲樓下,中間有條凳的坐了條凳,四邊的人都站着,站着的越站越多,就向裏擠,擠得中間的人坐不住,也全站在了條凳上。人腳動彈不了,身子一會兒往左側,一會兒往右側,像是五月的麥田,颳了風。那些娃娃們從戲台的牆頭爬上去,坐在台上兩邊,被攆下來,又爬上去,賴成了蒼蠅。我就聽誰在喊:“引生呢,讓引生維持秩序!”我近去從台口拉那些娃娃腿,三下兩下全拉得掉下來。人窩裏有罵聲:“瘋子,你要出人命啊?!”但我很得意,凡是羣眾集會只有我才能維持了秩序。

文成一夥跑到戲樓後面,趴在後門縫看演員化粧。我也跑去看了,我要看白雪在沒在後台,但沒見白雪的蹤影,看到的卻是那個長臉男演員往頭上戴花。中午吃飯的時候,慶玉和這個演員在一個桌子上,慶玉給他遞紙煙,他説他要保護嗓子,不吸紙煙。慶玉就問:你是唱啥的?他説:你猜。慶玉説:淨?他説:不是。慶玉説:生?他説:不是。慶玉説:那是丑角?他還是説不是。慶玉有些火了,以為他戲弄,説:那你唱碕呀!他卻説:接近了。慶玉説:噢,唱旦的!一個大男人唱旦角,我就稀罕了,正看着,他也發覺了我在偷看,走過來把身子靠在門上。

我覺得沒有了意思,離開了後門口,前邊台下的秩序還好,就灰沓沓靠到麥秸堆上發蔫了。天上的星星一顆一顆的,數了一遍,又數了一遍,一遍和一遍的數目不同。隱約裏誰在説話:“你瞧你瞧,人不少嘛!”“説到底也就是個農民的藝術麼。”“你少説這話,讓人聽着了罵你哩!”“你要是在省城參加一次歌星演唱會,你就知道唱戲的寒磣了!”“我可告訴你,王財娃演戲的時候,咱縣上倒流行一句話:寧看財娃《掛畫》,不坐民-國天下。”“那是在民-國。”“現在有王老師哩!”“不就是一輩子演個《拾玉鐲》,到哪兒能披個紅被面麼。”“你,你……”“我説的是事實。”“到了後台你不許這麼説!”“我才不去後台,我嫌聒,我找宏聲呀。”我聽出是白雪和夏風,一擰頭,他們果然就站在麥秸堆邊。我往黑影裏縮,不願意讓他們發覺是我,但他們卻沒再説話,我斜眼睛看了一下,夏風朝西頭去了,而白雪端端往戲樓走,她兩條腿直得很,好像就沒有長膝蓋。我心裏説:白雪白雪,你要能和我好,你打個噴嚏吧!但白雪沒有打噴嚏。

戲樓上叮叮咣咣敲打了半個時辰,紅絨幕布終於被兩個人用手拉開,戲就開場了。先是清唱,每一個演員出來,報幕的都介紹是著名的秦腔演員,觀眾還是不知道這是誰,不鼓掌,哄哄地議論誰胖誰瘦,誰的眼大誰的臉長。後來演了兩個小摺子,一個鬚生在翻跟頭時把鬍子掉了,台下就喝倒彩:下去,下去,要名角!表演藝術家王老師,在接下來就登場了,但她是一身便裝,腰很粗,腿短短的,來了一段清唱。台下一時起了蜂羣,三踅一直是站在一個碌碡上的,這陣喊:“日弄人哩麼!”他一喊,滿場子的人都給三踅叫好,王老師便住了聲,要退下去,報幕的卻擋住了王老師,並示意觀眾給名角掌聲,場子上沒有掌聲只有笑聲,突然間一哇聲喊:不要清唱,要《拾玉鐲》!這麼一鬧騰,我就來勁了,撒腳往戲樓前跑。戲樓下一時人又擠開來,有小娃被擠得哭,有人在罵,三隻鞋從人窩裏拋了出來,正巧砸在我的頭上,我説:“砸你孃的×哩!”日地把鞋又砸到人窩裏去。秦安一把拉住我,説:“引生引生,你要給咱維持秩序啊!”他先跳上台讓大家安靜,可沒人聽秦安的,秦安又跳下台問我:“君亭呢,君亭沒來?”我説:“君亭飯後就到水庫上去了,你不知道?!”秦安眉頭上就挽了一個疙瘩,説:“弄不好要出事呀,這得搬天義叔哩!”劇團演出隊長説:“天義是誰?”我説:“是老主任。”秦安就説:“引生你領路,讓隊長把天義叔請來!”

我領着隊長小跑去東街,街道上有狗汪汪地咬。街北的312國道上開過了一輛車,白花花的一股子光刷地過來,照在一堵牆上,我突然説:“你瞧那是啥?”隊長説:“啥?”我看見雷慶的女兒翠翠和陳星抱在一起,四條腿,兩個頭,沒見了手,就説:“好哇,不去看戲,在這兒吃舌頭哩!”隊長説:“管人家事?咱急着搬救兵啊!”我不行,拾了塊土疙瘩朝牆根擲過去,車燈已經閃過了,黑暗中傳來跑步聲。穿過一條歪歪扭扭的巷子,隊長問老主任家怎麼住得這麼背呀?我説:“背是背,那可是好地穴哩!”隊長又問怎麼個好地穴?我説:“白天了,你站在伏牛坡就看得出來!”如果是站在北頭的伏牛坡上看清風街,清風街是個“碦”狀,東西兩街的村子又都是蠍子形,老主任的家就蓋在蠍子尾上。在過去,東街的窮人多,西街有錢的人家多,而最富豪的是白家。白家兄弟兩個因家事不和,老二後來搬住到了東街,但老二後輩無人,待夫婦倆死後,老大就佔了東街的房院。那老大就是白雪的爺爺,曾當過清風街的保長。到了解放初,夏天義是土改代表,一心想給白家劃地主,可農會上主持人是縣上派來的監督員,和白家有姑表親,一開會就給白家傳信,結果白家主動將東街的房院交了出來,只給定了箇中農成分。這房院自然而然就讓夏天義一家住了。他們是兄弟四人,按家譜是天字輩,以仁義禮智排行;在這房院裏住過了十年,後來都發了,各蓋了新的房院分開住家。先是夏天仁搬住到了北頭巷口,他就是君亭的爹,拳頭能打死老虎的人,只是命短,不到六十就死了。後搬住到中巷巷尾的是夏天禮,他在五十里外的天竺鄉幹過財務,退休已經多年。再是夏天義在蠍子尾蓋了房子,五個兒子,前四個是慶字輩,慶金慶玉慶滿慶堂,到了二嬸懷上第五胎,一心想要個女子,生下來還是個男的,又長得難看,便不給起大名了,隨便叫着“瞎瞎”。五個兒子都成了親,又是一個一個蓋房院,夏天義就一直還住在蠍子尾。這事我不願意給隊長説,説了他也弄不清。隊長説:“老主任是夏風的二伯?”我説:“你行呀!”隊長説:“夏風他家的房院倒比老主任的房院好。”我拉着隊長從池塘邊的柳樹下往過走,才要説:“那當然了,夏風家的房院是原先白家的老宅子麼!”話還沒説出口,竹青就從對面過來了。

竹青撐着一雙鷺鷥腿,叼着煙捲,立在那裏斜眼看我。我説:“竹青嫂子,天義叔在家沒?”竹青説:“我爹喝多了,可能睡了。”我就搖院門上的鐵環,來運在裏邊説:“汪!”我説:“來運,是我!”來運説:“汪汪!”我説:“我找天義叔的!”來運説:“吭哧,吭哧!”我説:“天義叔睡了?睡了也得叫起來,要出事啦!”上堂屋有了躁躁的聲音:“誰在説話?”我説:“天義叔,我是引生,你開門!”開了院門的卻是來運,它用嘴拉了門閂,夏天義就站在了堂屋門口。夏天義是個大個子,黑乎乎站滿了堂屋門框,屋裏的燈光從身後往外射,黑臉越發黑得看不清眉眼。隊長哎喲一聲,忙掏了紙煙給他遞,他一擺手,説:“説事!”隊長就説戲樓上觀眾如何起鬨,戲演不下去,又不能不演,擔心的是怕出亂子。夏天義説:“就這事兒?那秦安呢?!”我説:“秦安那軟蛋,他鎮不住陣!”夏天義説罵了一句:“狗日的!”跟着我們就往院門口走,走到院中間了,卻喊:“哎,把褂子給我拿來,還有眼鏡!”夏天義遲早叫二嬸都是“哎”,二嬸是瞎子,卻把褂子和眼鏡拿了來。眼鏡是大橢塊石頭鏡,夏天義戴上了,褂子沒有穿,在脊背上披着。我説:“天義叔,你眼鏡一戴像個將軍!”他沒理我,走出院門了,才説:“淡話!”

到了戲場子,台上台下都成一鍋粥了,有人往台上扔東西,湧在台口兩邊的娃娃們為爭地方又打起來,一個説:我日你娘!一個説:“魚,魚,張魚!”張魚是那個娃娃的爹,相互罵仗叫對方爹的名字就是罵到恨處了,那娃娃就嗚嗚地哭。秦安一邊把他們往下趕,一邊説:“叫你爹名字你哭啥哩,毛澤東全國人都叫哩!”台下便一片笑聲。秦安沒有笑,他滿頭是汗,燈光照着亮晶晶的,就請出演員給大家鞠躬,台下仍是一哇聲怪叫,秦安説了些什麼,沒有聽見。夏天義就從戲樓邊的台階上往上走,褂子還披着,手反抄在褂子後邊,我大聲喊:“老主任來啦!”頓時安靜下來,夏天義就站在了戲台中間。

夏天義説:“請劇團的時候,我説不演啦,不是農閒,又不是年終臘月,演什麼戲?可徵求各組意見,你們説要演哩要演哩,現在人家來演了,又鬧騰着讓人家演不成,這是咋啦?都咋啦?!”叭!電燈泡上糾纏了一團蚊子,一個蚊子趴在夏天義的顴骨上咬,夏天義打了一掌,説:“日怪得很,清風街還沒出過這丟人的事哩!不想看戲的,回家睡去,要看戲的就好好在這兒看!”他一回頭,後脖子上壅着一疙瘩褶褶肉,對着旁邊的隊長説:“演!”然後就從台邊的台階上下來了。

戲果然演開了,再沒人彈七嫌八。

夏天義得意地往回走,我小跑着跟他,我説:“天義叔,天義叔,你身上有股殺氣哩!”夏天義擺了下手。我還是説:“秦安排誇他上學最多,是班子裏的知識分子哩!知識分子頂個屁用,農村工作就得你這樣的幹部哩!”夏天義又是擺了一下手。不讓説就不説了,引生熱臉碰個冷勾子,我就不再攆跟他,一轉身把掌砍在武林的脖項上。武林張着嘴正看戲的,被我一砍嚇了一跳,就要罵我,但噎了半天沒罵出一個囫圇句來。

戲是演到半夜了才結束。人散後我和啞巴、瞎瞎、夏雨幫着演員把戲箱往夏天智家抱,讓書正搭個手,書正只低個頭在台下轉來轉去。我知道他是在那裏撿遺下的東西,説:“錢包肯定是撿不到的,這兒有半截磚你要不要?”他真的就把半截磚提回家去了。

演員們在夏天智家吃過了漿水面,大部分要連夜回縣城,夏天智挽留沒挽留住,就讓夏雨去叫雷慶送人。雷慶是州運輸公司的客車司機,跑的就是縣城到省城這一線,每天都是從省城往返回來過夜,第二天一早再去縣城載客。夏雨去叫雷慶送人的時候,在中巷見到雷慶的媳婦梅花,梅花不願意,説你家過事哩,你雷慶哥回來得遲,連一口喜酒都沒喝上,這麼三更半夜了送什麼人呀?!話説得不中聽,夏雨就不再去見雷慶,回來給爹説了,夏天智説:“讓你叫你雷慶哥,誰讓你給她梅花説了?”白雪就親自去敲雷慶家的門。敲了一陣,睡在門樓邊屋裏的夏天禮聽到了問誰個?白雪説:“三伯,是我!”夏天禮忙高聲喊雷慶,説白雪敲門哩!梅花立即開了院門,笑嘻嘻地説:“是白雪啊,晚上我特意去看你的戲哩,你咋沒演?”白雪説:“我演的不好,甭在老家門口丟人。我哥睡了沒?”梅花説:“你來了,他就是睡了也得起來!”白雪説:“想讓我哥勞累一下送送劇團里人。”梅花説:“勞累是勞累,他不送誰送?咱夏家家大業大的,誰個紅白事不是他接來送往的?!”當下把雷慶叫出來把要走的人送走了。

留下來的演員是三男兩女,男的讓夏雨領了去鄉政府一個幹事那兒打麻將,女的安頓到西街白雪的孃家。白雪帶人去時給婆婆説夜裏她也就不回來了,四嬸不高興,給她嘰嘰咕咕説了一會兒話,白雪笑了笑,才讓夏風帶了女演員去的西街。

我原本該和夏雨他們一塊走的,可我沒有走,磨磨蹭蹭直到夏天智和四嬸已經坐在燈下清查禮單的時候才離開。但剛出門,慶金的媳婦淑貞拉着兒子光利來見白雪,説光利的嗓子好,整天跟了陳星唱歌,還要買收錄機,讓白雪聽聽他的歌看值不值得投資買個收錄機?四嬸説:“後半夜了唱啥歌呀,一個收音機值幾個錢,捨不得給娃買!”淑貞説:“是收錄機,不是收音機!”四嬸説:“收錄機貴還是收音機貴?”淑貞説:“一個是手錶一個是鐘錶!”語氣嗆嗆的。見四嬸指頭蘸着口水數錢,又説:“今日待客賺啦吧?”四嬸説:“做啥哩嘛,就賺呀?!”淑貞把嘴撇了個豌豆角,光利卻趁機跑掉了,她就一邊罵光利一邊低聲問白雪:“收了多少錢?”白雪説:“不知道。”淑貞説:“四叔四娘為啥待客哩,就是回收以前送出去的禮哩。禮錢肯定不少,給你分了多少?”白雪説:“給我分啥呀?”淑貞説:“咋不分?夏風不是獨子,還有個夏雨,四叔四娘把禮錢攥了還不是給小兒子攢着?即便他們不給你分,可你孃家的,你的同學同事的禮錢應當歸你呀!”話説得低,四嬸八成也聽得見,嚷道着白雪把雞圈門看看關好了沒有,小心黃鼠狼子。白雪説:“現在哪兒有黃鼠狼子?”淑貞説:“四娘不願意了我哩。”就要走。四嬸偏過來,説:“淑貞你走呀?”拿了一沓錢交給了白雪,白雪不要,不要不行,羞得淑貞一出院門就罵光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