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疫》觀後感

在災難中,人們會變成什麼樣?

《鼠疫》觀後感

如果我把災難比作一個舞台,那就過於不近人情並且矯揉造作。但我只想表達一個含義,在災難當中,人會集中爆發出過量的情緒及情感,過量到變形、扭曲,讓尋常時的自己感到費解和不安。

可是除了情緒以外,我們還能得到什麼呢?

裏厄醫生説,也許贏得的只是認識和回憶。初看上去很簡單,但仔細想想其實做到這兩樣也很艱難。

她説我無知和傲慢。我感受到刺痛並惡語反擊,結果致使我傷了她的心,致使這段親情再次受到創傷。我生氣,氣到口不擇言,到現在還有些憤怒,但又逃脱不開心中的懊悔和愧疚。因為如果我敢於直面自己的內心,那麼我承認,我確實存在着自負,傲慢在我身上以不輕易發表言論掩飾,以不參與反駁辯論遮蓋,但它始終如同一顆癤子般在我心上長着,稍一觸碰便疼痛難忍,乃至噁心發慌和難以遏制的憤怒。

傲慢阻止人去認識。要麼是因為覺得該事物本身不用去了解,要麼是因為覺得對它的認識已經足夠。不論哪種,在一些情況下也許不見得會有什麼危害,但要警惕另一些更為危險的情況。

而回憶,我們真的能直面回憶嗎?真的能夠儘量客觀地回憶嗎?災難過後,至少有一些人是更願意迴避這些記憶,甚至全盤否定。就像書裏描寫的那些貪於解放之後的情慾歡樂的男女一樣,他們否定屠殺,否定摧殘,否定恐懼和絕望。

那些友情、親情、愛情的回憶,則是我們難得的財富。

得到認識和回憶,也許真的是也是一種勝利,作為一個人的、某種意義上顯得悲劇性的勝利。

而這些人組成的這場戰鬥,也是一出悲劇性的勝利。悲劇性是因為人們沒有戰勝鼠疫。而勝利在於人們也沒有全部倒下,不論是肉體還是精神。然而這不倒下的含義不在於高深的、偉大的、英雄般的人類之愛,而在於不同的人的追求。

帕納魯神父選擇了一心一意的相信,他被迫走向死亡,卻運用信仰使這被迫變為主動;塔魯擁有對生命的愛和同情,他觀察並試圖理解着人們,似乎一直在以一位冷靜、出色的觀察者形象示人,但其實到最後反而覺得他也同樣的迷茫,甚至更加迷茫,因為正如裏厄醫生所説,他試圖追求的是超越人類的、連他自己都不清楚的東西,他看不到希望,所以總不得安寧,所以試圖在奉獻中去求得安寧。

這類人並非傳統意義上的英雄。因為他們透露出的,並非那種大開大合、以一當十的豪勇,或是為理想奮勇向前的堅韌。他們因追求而迷茫、懷疑、苦痛,大多數時候無能為力,但還是知其不可為而為之,就像加繆的另外的文章所講的西西弗。他們的行為,無論是佈道還是做防疫隔離,與他人無多大區分,所以是他們的追求為他們鍍上了一層神性的悲劇,而不是他們的所為。

而其他人呢,其他的戰士們則更加的樸實。格朗投身在自己的創作上,日復一日糾結着每一個詞句(他多具備一位出色作家的苛刻性),即使鼠疫也沒能改變他對此的執着,而只是帶來了一些干擾。他以公務員的踏實可靠兢兢業業完成了抗爭中需要他做的工作,然後繼續着他個人生活中的熱情。朗貝爾想方設法地要出城去與愛人團聚,他一直反對抽象的觀念,認為個人的幸福才構成社會的幸福,但他仍在最後一刻留了下來,他是因為什麼大愛或追求嗎?不是,而是慢慢感覺到這也是自己的事,是自己應該去幫助的事。奧東法官,這位古板的貓頭鷹在失去兒子以後默默去當了志願者。他沒有大愛,也未有筆墨寫他對旁人的關心同情,他只是做了覺得自己應該做的事。

這些人,他們不存在超越自身的願望,如果説帕納魯神父和塔魯是朝着一個未可知的頂點推石頭,那麼這些人便只是和其他人一起推石頭,只看着眼前的石頭,可能還會看着身邊的人,但他們並不關心頂點。

至於裏厄醫生,我説不好他到底是哪一類人。他出於生計行醫,曾憎惡大自然無情的秩序加諸病人的痛苦和死亡,他明白這秩序不可違逆,但他仍要救治當下的病人,他明白這場戰鬥是無休止的失敗,但他説這不是放棄的理由。他和格朗等的區別是,他知道那未可知頂點的存在,也知道他可能永遠都無法到達那個頂點;而他和帕納魯神父以及塔魯的區別是,他讓自己只關心石頭。

石黑一雄説:“從我的世界觀來看,我認為人們無論承受怎樣的痛苦,無論遭遇怎樣的悲慘經歷,無論如何不自由,都會在命運的夾縫中求生,接受命運給予的一切。人們不懈奮鬥,努力在如此狹小的生存空間內尋找夢想和希望。這類人始終比那些破壞體制、實施叛亂的人更令我感興趣。”

茨威格説:“我不願意站在那些所謂的‘英雄’那邊,總是在被征服者身上看到他們的悲劇。”

而加繆的這本書,也是這些理念的集中體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