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荒涼,你可以美且遼闊

島城的風大,撲面而來時帶着一股淡淡的濕腥味。從一場宂長的報告中脱身出來,我和同伴相約到海邊來透透氣。登上高處,可以看到紅色的房頂,看到披了一頭黃葉的樹,白茫茫一片水域,想了想,只缺少一片從日邊駛來的孤帆。

世界荒涼,你可以美且遼闊

温度雖然不高,可來海邊遊玩的人依舊不少,有本地的土著,也有像我們一樣的外地遊客。

路遠的遊客大多開車來。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穿戴整齊,車子也大氣乾淨。他停好車,從後備箱裏掏出一隻風箏。那是一隻蜈蚣,拖着長長的身子。查看一下風向,他扯好線,向前快速奔跑,風箏在他的身後逐漸飛昇。過了一會,蜈蚣就成了一條線,穩穩地停在了高空。高天碧海,美得像一幅油畫,油畫上亮麗的一點,是高空怡然自得的風箏。這幅畫的創作者呢,仰着臉,顯出一副陶醉的模樣。路邊的荒草沙沙,塵土沾上他的鞋子,飛上他的筆挺的西裝,他卻渾然不覺。

也有騎了電動車來的,來釣魚。這樣的多是一些中年人。他們用的釣竿很長,可以甩很遠。在嘩嘩的濤聲中,釣魚人專心盯着浪尖上那一點點浮漂。浮漂都是鮮豔的紅色或者橙黃。風很大,潮水一排排撲上沙灘,“嘩啦”一聲響,撲打在岸邊的礁石上,碎成一片塵霧。喘息片刻之後,又開始下一輪的進攻。有些人被浪頭逼得節節後退,或者拿起魚竿迴轉,但其他人,依然沒事人似的穩坐在岸邊,任憑風吹浪打,勝似閒庭信步。

忍不住去問其中的一個:“風這麼大,魚兒怕很難上鈎吧?”

他回頭衝我笑笑,説:“沒事,釣着玩!”

也有人騎了破舊的自行車來洗海澡。印象最深的是一對老年夫婦。當我和同伴裹緊風衣在路邊長椅上歇息的時候,他們正做着入水前的熱身活動。海風獵獵,吹起老太太的白髮。她一板一眼地扭腰、擺胯,活動手腕腳腕。衣服褪換下來,他們一前一後慢慢入水。岸邊的我,不禁打個寒戰,將冰冷的手插進口袋。一旁聚集了不少人,觀景似的在看,海里的一對夫婦遊得從容自在,時而齊頭並進,時而前後跟隨。於是就有人誇獎他們勇敢,也有人質疑,説錢多了閒着也是閒着……旁邊一箇中年婦人接茬道:“呵,人家老伴可好着呢,退休工人,也沒多少錢。冬天裏家裏缺煤,兩口子一塊去撿煤渣,一路撿,一路唱。”旁邊説閒話的人不再言語了。

同伴對老人的裝備挺好奇,走到自行車前探查一番,發現塑料袋裏的行頭很簡單,就是幾件普通的衣裳。等他們游完上岸之後,同伴禁不住誇獎老太太:

“您可真勇敢啊,一直堅持游泳嗎?”

“是啊,鍛鍊身體唄!”她爽快地答道。

回去的路上同伴很感慨,前段時間雙親輪流住院已經讓她身心疲憊了,偏偏單位領導又換了個“事兒媽”,前仆後繼地折騰,把她鬱悶得不行,剛才的見聞卻讓她一下打開了話匣子。她説:“我真喜歡這個老太太,人家活出了滋味!你看,生活的粗糙,沒有給他們留下太多的劃痕,反倒讓人覺得,他們頭頂的太陽格外年輕,整個人呢,有散不完的熱量。”

我點頭稱是,心裏也多了一份暖融融的感覺。

有時候,喜歡一個人並非因為她能給你帶來什麼,而是當你囿於生活的狹窄突圍不得的時候,有人讓你見到了光。靠着這一束光亮的吸引,最終從狹窄走向了遼闊。無論是開着幾十萬的轎車忙裏偷閒放風箏,還坐在咆哮的海邊當風垂釣,或者是一路歌唱着去撿煤渣,其性質是一樣的。他們以這樣的方式告訴你,我愛這個世界。這種愛裏有一種篤信——即便世界再荒涼幽暗,我温柔對它,它必然不會虧待自己。

身後一陣鈴聲響,打斷了我的思緒。回頭,見到那對老人正騎車往回趕:“有空多來海邊走走啊!”老太太熱情地邀約着,我和同伴異口同聲答應了一聲“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