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婷，我，我有話要跟你講。”孫浩宇來回在客廳踱着步子，他的臉上陰晴不定，幾次欲言又止，他的皮鞋沒節奏地在木地板上摩擦出毫無章節的雜音，沉悶，失落，迷茫和些許的興奮。
“喔，有話你講。”陸雨婷沒有覺察出丈夫今天的異樣，和往常一樣的隨聲應和着，她坐在歐式的寶藍色沙發上，捧着一本雜文集隨意翻閲着。
“雨婷!我有事告訴你!”孫浩宇提高了聲貝，他的音質裏透出煩躁，不安和厭倦。
“浩宇?”陸雨婷像是被嚇到了，又像是很吃驚，她放下手中的書，抬起頭，清澈明亮的眸子裏透出詫異，迷濛，無辜，呆傻地望着自己的丈夫孫浩宇。
“我決定和你離婚，協議書已經請律師寫好了，明天請你去簽字，我們正式分居。”孫浩宇清楚明白的一口氣吐出了這麼一句簡單明瞭的話，他的面部肌肉簡單機械的抽搐了幾下，沒有陰雲，沒有雨滴滑落地跡象，分分秒即刻風平浪靜。
“你瘋了!説出這樣的話。”陸雨婷笑着起身，端詳了孫浩宇十幾秒，伸手摸摸他的額頭，確定温度正常，不是三十八九的高燒以至於燒糊塗了腦子。
“明天我打電話通知你。”孫浩宇甩開陸雨婷的手，他眼裏是掩藏不住的厭惡和憎恨，他此刻想要抽身儘快逃離，短短几分鐘的時間他進了卧室，拉出一個收拾好的皮箱，從衣架上取下風衣，轉身準備出門。
“為什麼!”陸雨婷的聲音顫抖着由心臟裏發出，她一臉悽苦的神情，現在，她慢慢地從意識裏甦醒了過來，開始明白對於她而言，意味着什麼。也就在剛剛，孫浩宇快步進卧室堅定的拉出行李箱的那一刻，她清醒了，她意識到對於她即將發生什麼。
“因為我們之間沒有愛了。我愛上了她，新的愛情讓我的生活起死回生，一切都回到了最佳的狀態。我沉悶的生活死灰復燃，我需要這樣的生活。”孫浩宇毫無廉恥的直白並無半點遮藏，這的確是事實，是他內心的真實想法。那樣的鎮定，堅決，字字句句清晰流暢。這一剎那，陸雨婷突然對眼前這個男人陌生了，他的每一個字就像刀一樣在她的心裏一下一下地划着，疼，致命的疼過之後就麻了。她幾次差點暈倒。孫浩宇並沒有同情，憐愛亦或過去扶她一把，或者給她泡杯熱茶，安慰幾句暖心的話。
“不愛了?”陸雨婷像看怪物一樣審視着眼前這個她同牀共枕了八年，她一直稱作丈夫的男人。她清楚的記得去年的結婚紀念日上他雙膝跪地，手捧玫瑰説，“雨婷，如果讓我再選一次，我還是會選你做我的愛人，妻子，一生一世，永不辜負!”那深情的眸子裏燃起的烈焰把陸雨婷的心都融化了，她緊緊地擁抱他，熱情的吻他，當時她自滿的驕傲，這麼好的男人——專情又多金，竟然讓她朝夕相伴，同牀共眠，這一世的幸福是美滿的。
“浩宇，那以前的愛呢?都是假的?”陸雨婷的聲音哽咽了，她感覺每一個字都在抖，就像她極力剋制的身體。
“現在不愛了。”孫浩宇的每個字擲地有聲，鏗鏘有力，讓你無法懷疑他的堅決，果斷。
“為什麼?因為她比我漂亮，年輕?”陸雨婷諾諾的問，聲音低沉的毫無底氣。
“因為她更像個女人!她更懂男人的需要!”孫浩宇不屑的掃了一眼陸雨婷，像是在説：是你逼我告訴你真相的，自討沒趣。説完，孫浩宇提着行李箱頭也不回的大步走了出去。
孫浩宇走了!聽到沉悶地關門聲，陸雨婷確定他真的走了。突然之間陸雨婷感覺燈光暗了下去，她的頭頂是一片暗沉的天空，那天際邊滾來了團團烏雲，一瞬間，傾盆大雨，從天而降。像霧似的雨，像雨似的霧，絲絲縷縷，纏綿不斷。她胸前的雪紡襯衫濕了一大片······
“琳娜，他，他要同我離婚······”陸雨婷哭着，突然她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樣，眼裏放着光，抓起電話聲音卻抖得支離破碎。
“好，我馬上過來，你別哭。我馬上來。”電話裏傳來琳娜暖暖的聲音，像寒冬裏的豔陽舒適而温暖。
十分鐘後門鈴響了，陸雨婷知道是琳娜來了，她從沙發上跳起來，迎上去開門，這個聰明，霸道的發小一定會拯救她和她的婚姻，愛情，陸雨婷的心裏這麼想着就又暖和起來。
“琳娜，他，他要······”陸雨婷撲上去，抓住她的手，可憐兮兮地看着琳娜，她的話還沒有説完就被琳娜打住了。
“我知道了。你先坐下來。”琳娜的臉上並無驚訝的神情閃過，她平靜的波瀾不驚，似乎她早就預料到今日的結果，所以並不訝異。
“琳娜?”陸雨婷吃驚了，她望着琳娜的眼神疑惑地搖頭。
“喝口水，靜一靜。”琳娜起身給陸雨婷遞過一杯熱氣騰騰的紅糖水，“喝一口，暖暖胃。”
還是這個閨蜜瞭解自己，每每生氣，陸雨婷就會胃疼，有時候恰逢經期，稍微一生氣就會胃痙攣，疼得她直冒冷汗，以前泡薑片紅糖水的差事都是孫浩宇做的，今天是他忘記了還是太決絕。陸雨婷小抿了一口糖水，她的眼睛望見杯子裏濃稠的黑色液體像極了她心裏滴淌的血，那粘稠的黑色是滯留在她血液裏的寒涼和淒冷。
“琳娜，我該怎麼辦?”陸雨婷期待的眼神求救地看向琳娜。
“怎麼辦!他走他的，你活你的!留不住男人的心，留一個軀體有何用!”琳娜的話乾脆利落，同樣擲地有聲。
“可是，這些年我一直都在家裏帶孩子，看家，是他養着我。”陸雨婷一副無辜的可憐相。
“養你!”琳娜的鼻子裏哼了一聲，冷冷地説，“我會養你!是男人最擅長的情話。他可以脱口而出，甚至不經過大腦的過濾，因為沒有人規定他要為這句話負責到底!可是這個世界有多少大腦缺氧的姑娘信以為真，把它當做山盟海誓，言聽計從的做起了家庭主婦，年紀輕輕就把自己活生生熬出一副黃臉婆的悽慘相。”
“可是，浩宇他對我很好。”陸雨婷肯定地説。
“他對別人好的時候並不亞於你!”琳娜憤恨地説。
“別人?”陸雨婷的心被刺痛了，她聽到滴答滴答淌血地聲音。沉默了良久，她語無倫次地説，“結婚這些年，我像個盡職盡責的專業保姆。我辭掉了工作，圍着廚房，孩子，老公轉圈，浩宇他也説我是個好妻子。可是，他，他説他不愛我了，他愛上了別人······我哪裏比不上別人，他就變了，不愛我了?”陸雨婷的臉上是疑惑，迷茫，淒涼和無助。
“琳娜，我就想不明白，我怎麼就比不上別人了，浩宇他怎麼就不愛我了。”陸雨婷無助哀求的眼神渴望從琳娜那裏得到答案。
琳娜面無表情地看着陸雨婷，公正，直白地説：“哪個男人不喜歡身邊有個小妖精樣兒的女人，回到家裏看她穿着黑色誘惑的蕾絲襯托着前凸後翹的性感身材，柔聲柔氣地撒着嬌，荷爾蒙永遠都處於興奮。”琳娜頓了頓，説，“你看看現在的你，整一個地道的黃臉婆，邋遢的家庭主婦，孫浩宇那樣風流倜儻的男人遲早會視覺疲勞的。”
琳娜的話像雷擊一樣轟隆隆把陸雨婷劈醒了，她驚愕地看着鏡子裏的自己：臉色蠟黃，頭髮散亂的扎個馬尾，胸部下垂，一圈一圈的贅肉環繞在腰部······活生生一個衰老的糟糕婦人，看着看着，她嗚咽地哭了，她的肩膀一高一低的聳動着，越哭聲音越大，直到後來她嘶聲裂肺地嚎啕大哭。
這些年陸雨婷從來沒有這麼認真的看過自己，也沒有驚奇的發現她的變化如此之大，婚後她自認為很幸福美滿，一心圍着丈夫孩子家庭轉圈，而未發覺她已從當初亭亭玉立的美少女衰變成了觸目驚心的中年主婦!現在這一刻她慨歎，她在不知不覺中失去了多少!
“眼淚是解決不了問題的，好在你警醒了，這是好事。我始終相信你有逢山開路，遇水架橋的能力。”琳娜遞過一杯熱水給陸雨婷。
“我想我該反思了。”陸雨婷艱難的擠出一抹微笑，她語氣堅定地説，“我該為自己活些時光了。”
“嗯，這才是我認識的陸雨婷，你很快會滿血復活的，你面臨的只是生活的一個轉折，不算什麼。最主要，你要活得明白!”琳娜起身拿起小挎包，臨出門説，“記住，陸雨婷，女人只有自己改變了，身邊的一切都會隨之而變。”説罷，琳娜扭着腰肢，踏着貓步，有節奏的高跟鞋聲很快消失在陸雨婷的耳邊。
夜色裏，燈光迷濛，偌大的一個屋子靜悄悄的剩下陸雨婷一個人，曾經這個幸福的巢穴現在就像一個牢籠，陸雨婷有點想盡快逃離的衝動，也許離開這裏她才可以開始新生。想到不久後會有一個漂亮，性感的女人挽着孫浩宇地胳膊興奮的住進來，陸雨婷譏諷地笑了。
“明天，我在家裏等你，我們把手續辦妥當。”陸雨婷的聲音平靜，自然，無風無雨，孫浩宇反而怔住了，好半天他才説，“哦，哦，好。”
掛了電話陸雨婷開始簡單的收拾了她的行李，幾件常穿的衣服和洗漱用品，其它更多陳舊的東西陸雨婷並不想帶進她新的生活。
辦完離婚手續，陸雨婷拉着行李箱頭也不回地走出了房間，那是一個陽光燦爛的午後，院子裏一地金燦燦的陽光，陸雨婷孤獨的享受着滿院的陽光。陽光是免費的，陽光是珍貴的，陽光是唯美的，陽光是色彩的混合物，她像個貪婪的孩子，好不羞澀的給陽光一個擁抱，然後佔有它的温熱。
“嗨，你怎麼樣，陸雨婷?一個人還可以嗎?”琳娜試探的口吻裏少不了的關心。
“我，還可以。我相信我可以，只是需要些時間。”陸雨婷的話語間透出足夠的自信。
“陸雨婷，我就欣賞你的自信!”琳娜沉默了片刻問，“需要我的幫助嗎?”
“不，我自己可以。”陸雨婷的傲氣讓琳娜的記憶回到了十一年前認識的那個美麗，自信的姑娘。她會蒸一壺茶，品一茗柔情似水，温馨而浪漫，她亭亭玉立，高貴脱俗，英俊帥氣的孫浩宇在人羣裏一眼就看到了她，被她迷得神魂顛倒，從此死纏爛打經過愛情三年長跑才抱得美人歸。
“那好，現在是一三年的二月十八，我們元旦見。”
“好，我不會讓你失望的!”
“你還是陸雨婷!”琳娜爽朗地笑了，輕鬆而愉悦。
“我最大的優點就是不會迷失自己!”陸雨婷也笑了，她感覺自己在往回逆行，尋找一些東西，也在往後走，豐富一些缺失。
在時光面前，人實在渺小。時光的潮水隨便湧來，便把人不知推向了哪裏。那些熟悉的，陌生的，在時光的風颳過，多少都漸變了原樣。
“陸雨婷，你還記得我們的約定嗎?”電話裏琳娜的聲貝很高，她的興奮裏掩藏不住的期待。
“記得，記得，小女子一向守約。”陸雨婷的聲音裏沒有一絲傷感和生活的不悦。
“我今晚從洛杉磯起飛，明晚八點咱們國貿酒店不見不散。”
“OK。”
掛了電話，陸雨婷站在穿衣鏡前看着婀娜多姿的自己，嘴角上揚，劃出一個完美的弧度。
一四年的元旦，新的一年，嶄新的一天，陸雨婷和琳娜如約見面了，在國貿酒店的門口，琳娜驚呼道：“千秋無絕色!悦目是佳人!傾國傾城貌!驚為天下人!”她們緊緊地擁抱，沒有眼淚，只有歡笑。
“陸雨婷，你驚豔到我了。”
“意料之中的事!”陸雨婷笑着在琳娜面前轉圈兒，像個十八九的小姑娘。
“不愧是我琳娜的朋友，我放下公司的一切趕過來赴約，終究是收穫了。”
琳娜一杯紅酒下肚後，有些傷感地問：“吃了些苦頭吧?”
“不!”陸雨婷端起酒杯，在燈光下輕輕搖着，她臉上掠過一陣淡如煙的愁緒，隨即而逝，她吞下那半杯紅色的液體，看着琳娜愉快地説，“我以前都不知道，我可以把生活過得這麼充實而愜意。我可以去健身房大汗淋漓，練出馬甲線!可以和年輕姑娘一起扭動腰肢跳肚皮舞，可以練瑜伽，可以安靜的在美容院聊着天，做着美容養生。我依舊可以重操舊業，做個職業女性，在激烈的競爭中風生水起。我可以安靜的讀一本書，品一杯茶，彈一曲古箏，原來我可以做很多事情······”
琳娜看着眼前這個女人震驚了，她的美麗昇華了，多出了成熟和穩重，短短數月，她不僅恢復了完美的身材而且整個精氣神都膨脹了，她又年輕又魅力!聽説她在職場也如魚得水，琳娜讚美，欣慰之餘一股心酸湧過心頭，她轉過身怕眼淚掉下來被陸雨婷看到會嘲笑亦或一起抱頭痛哭。
“你，你們也在這裏?”是孫浩宇，他像發現了奇珍異寶，又像懷疑自己的眼睛出現了幻覺，驚愕地盯着陸雨婷。
沒錯，是陸雨婷，她一襲黑色的抹胸長裙襯托着她較好的身材，披肩的長髮，一臉的青春活力，她精幹，成熟，美麗，勝過八年前的那個少女!
孫浩宇痴傻地看着陸雨婷，她似乎也發現了他，但她並沒有任何驚訝和反常的舉動，她依舊和琳娜有説有笑，舉杯暢飲。孫浩宇想説點什麼，嘴巴動了動卻沒發出合適的聲音，他很想坐下來，和陸雨婷敍敍舊，可是並沒有人樂意招呼他。他像寒夜的空氣一樣凝固了。
琳娜和陸雨婷碰完最後一杯酒，披上大衣，手挽着手走出了酒店，這兩個時髦氣質的美麗女人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雨婷，請等一下。”
陸雨婷轉過身，孫浩宇慌亂地站在她的身後，結結巴巴地説：“沒，沒想到在這裏遇到你，你真美!你比以前還迷人!”
“哦，謝謝。今天沒有陪那個你愛的人嗎?”陸雨婷淡淡的問，她的臉上平靜的沒有一絲波紋。
“沒有，我們現在經常吵架，她的脾氣比你差遠了。我真後悔!”孫浩宇的臉上的的確確爬滿了悔意，他走近陸雨婷幾步，怯怯地問，“雨婷，我們還有機會嗎，我想和你······”
“不!回不到過去了!”陸雨婷果斷地打斷孫浩宇的話，高聲説，“我的心也變了。”
新年的禮花在轟隆隆地巨響中閃爍滿天，好似仙女下凡，翩翩起舞，琳娜和陸雨婷笑着，跳着一路向前走着，孫浩宇在身後不斷説着什麼，卻一個字也聽不清，新年元旦的夜裏只有五彩繽紛的煙花和兩個好強女人的歡笑聲引人注目。
本文作者：陳小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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