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説連載 :天堂之約之二

張糧知道《天鵝湖》是在前蘇聯電影《列寧在1920xx年》裏看見的。他知道天鵝是一種很美的鳥,而演天鵝的女演員就該是最美麗最矜持的女人了。

長篇小説連載 :天堂之約之二

那是在1975年的日子裏。張糧所在的那座城市就有芭蕾舞劇團,是在市西關的一座神祕的大樓裏,那裏每天都能聽見鋼琴彈出的《紅色娘子軍》裏的《萬泉河水》的音樂,或者就是《白毛女》裏的《過年》。有時候,這種時候不多,張糧也能聽見大提琴拉出的《天鵝之死》……

西關有電影院,張糧經常去那裏看《南征北戰》或是《地道戰》、《地雷戰》。每次看完電影張糧都會有意無意地在芭蕾舞劇團的那個神祕的大樓外面轉一圈。每次去都能聽見鋼琴聲像水一樣流出來。

這一天張糧又去電影院看電影,這一次他看的不是《南征北戰》或者其它什麼“戰”。這一次他看的是《決裂》。這是一部新電影,這部新電影裏的插曲特好聽。張糧看完電影后就學會了這部電影的插曲,他哼着這個插曲走出電影院時天已經黑透了。

張糧沒有回家,他在黑暗裏向着芭蕾舞劇團的那座神祕的大樓走去。他這個時候去芭蕾舞劇團是沒有一點意思的,因為演員們都下班回家了。那座大樓在濃黑的天底下看上去像一座古怪的城堡。張糧來到了大樓的大門前。黑暗裏,藉着幽暗的燈火,張糧看見大門讓一道鐵鏈拴住了。

張糧摸了摸那道拴門的鐵鏈,突然看見大樓的過道里透着幽幽的亮。他把臉貼在大門縫上向裏看去,樓道深深,黑鴉鴉。幾縷微弱的光焰像是漂落在夜色下面的海水一樣遊動着。張糧使勁向裏面看去,那一道深深的樓道向兩邊排着許多房子,在最裏面,亮着一方淡淡的燈火。

於是張糧向樓後轉過去,他看見了,有一間房子的好幾個窗子亮着燈光。那一定是一間像是會議室一樣的大房子吧?因為它至少有三個窗子,三個窗子都亮着燈光。

張糧向其中一個窗子走過去。那個窗子邊長着一棵巨大的鑽天楊,張糧站在這棵鑽天楊旁邊向窗子裏看去。那是一間大房子,或着説就是一間會議室,房子裏只亮着一盞白熾燈,這盞白熾燈像是在黑暗的海水裏摻和了幾縷透明的黃顏色一樣,所有能看見的東西都是一種模糊的印象。

就在這暗淡的燈火裏,張糧看見了一個女人正在房子裏練功,房子裏有鏡子和把杆。張糧明白了,這是一間練功房。那個練功的女人穿着深紅色的體操服和芭蕾舞鞋。暗淡的燈光裏,她的皮膚白皙,裸露的肩膀閃着象牙般的光澤。她飄散着烏黑的長髮,伴隨着她優美的舞姿,她的長髮飄舞着,使她白皙的鵝蛋臉像是大理石雕一樣彌散着冷竣的神色。

張糧很快認出了她就是在《紅色娘子軍》裏飾演吳瓊華的那個女人。在這座省城裏,隨處都可以看見她飾演的吳瓊華在空中劈叉的宣傳畫。那時候張糧想,這個美麗的女人,如果讓她演《天鵝湖》會怎麼樣?

實際上,她現在在練功房裏做出的每一個動作都是《天鵝湖》的動作。但是張糧不知道她正在偷偷的排練天鵝。

1975年的中國,《天鵝湖》還被當做“封資修”加以批判,所以,那時候是看不到《天鵝湖》的。

這天晚上,張糧在這裏第一次不是在舞台上看見了吳瓊華。他發現,他應該叫這個吳瓊華阿姨。他有點傷感,她為什麼非要是阿姨呢?他弄不清他為什麼希望她不是阿姨而是他的一個同學或者她就是一個女人。

但是他又想到,那樣的話,她也許就成不了吳瓊華了。

那是在一個極其黑暗的晚上,芭蕾舞劇院大樓裏的這一小片燈火淹沒在稠濃的夜色裏。天空很可能翻騰着烏雲,空氣裏充滿了水汽,可能要下雨了吧?張糧在窗外已經站了很長時間了。他一直在看窗子裏面的吳瓊華練功,他站在漆黑的夜幕裏看着裏面那個像鵝一樣的女人用她柔軟的身體舒展出一個個優美的造形,那些造形都是一些憂傷的形體。外面,張糧也越來越傷心了。

就在這時候,在這漆黑的翻卷着烏雲的夜幕裏,一個黑色的影子慢慢地向着張糧摸過來。空氣裏的水分稠極了,也許就要下雨了,那將是一場暴雨吧。雲一定壓得很低,要是在白天,也一定能看見鉛色的雲沉重欲垂的樣子。

天邊閃出了一道蛇一樣的閃電,雷聲跟着隱隱滾動起來。在閃電的眨眼間,能看見遙遠的天邊厚重的雲的邊沿像是鉛筆畫出的素描一樣。跟着,黑暗又壓過來,什麼也看不見了。

也許只是用去了一聲咳嗽的時間,那個黑色的像是熊羆一樣的巨型爬行動物從後邊一下卡住了張糧,他驀然回過臉,頭頂上恰好閃過一片慘藍色的閃電,他看見一張蒼白的臉瞪着圓圓的眼睛正看着他,他張大了嘴剛要喊叫,但是,他的嘴被捂住了。

雷聲滾滾,大雨跟着傾盆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