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青年語文教師十問(7)
我不拍照發給家長，學生就不做作業嗎
問：
樑老師，上學期發生了一件事：
“求今天的家庭作業。”一位家長在家長羣裏發出了求助信息。
“你們班有幾個同學未完成作業。”第二天，政治、數學、物理老師紛紛向我抗議。
這一切，都是因為我前一天沒有做一件每天都“習慣”做的事：把家庭作業拍照共享在家長羣裏。
我想想也覺得憋屈。難道，我不拍照發給家長，學生就不做作業嗎?
答：
你的這個故事，與我而言，一點也不新鮮，可以説，只要有班級的地方，每天都正在上演;只要有考試的地方，故事將繼續上演。
沒有誰天生愛做作業，即使是成年人。你只要想一想，校長給你分配一個任務，你是否都樂意接受?
很多年前，讀書的時候，沒有“家庭作業”這個概念。我總覺得學校教師把這雙手伸到家庭裏，説委婉點，是教師過於相信自己的能力而把教育半徑無限擴大，是越俎代庖不尊重家長的表現，言重點，是侵犯隱私和學生個人自由。哪一條法律規定，教師有權利給在家的孩子佈置作業的?“法無授權不可為”!
當然，我的這個想法，很傻很天真。
後來，時代變化了，家庭作業已經成了天經地義的事兒，要是不佈置作業，倒成了不正常的行為。想必你一定會收穫“不佈置作業，你能保證考高分?”“人家十年才能做一個板凳，你幾天就想做一套組合傢俱?”之類的質疑。據説，偶有幾個離經叛道的老師有“改革舉措”，想讓自己的學生既不做作業，又能考出好分數，結果，這些“冒天下之不韙”的行為，馬上就碰的鼻青臉腫——他對教育生態的現狀做出了浪漫而不切實際的判斷。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最後，只好灰溜溜地與大家一起“祗辱於奴隸人之手，駢死於槽櫪之間”。至於説離開了自己的單位，在外面做講座的“磚家”，信口開河，吹噓自己如何如何出神入化，輕負高效，反正又沒有人去調查，千萬不要被忽悠而上當受騙，權當笑話，一笑了之。有兩種情形，我見得比較多。一是，愛吹牛的名師，往往説一套做一套，回去可能比別人下手更狠。二是，這些名師的考試分數，比別人差很多。
如何看待這個問題，我不在此詳細討論。我們還是回到作業上來。
教師每天都掙扎在幾座大山面前，做了愚公或愚婆，可惜沒有感天動地，最後還是自己辛辛苦苦地把一座座大山深一腳淺一腳地移走，並且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最令老師痛心疾首的是，每天總會演繹着與想方設法逃作業的學生進行着捉迷藏的遊戲，有時還因為家庭作業的問題，與孩子、家長產生種種矛盾，鬧得不開心，甚至還有更嚴重的後果。教師直感歎：好心不識驢肝肺!把流水潑到篩子上去了!流血流汗又流淚!
再後來，有了家校聯繫本。於是，家長和學校聯手書面監督孩子。孩子每天記作業，家長要每天簽字。但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即使有家校聯繫本兩頭管控，但還是有孩子玩躲貓貓，忘記抄作業了，少記作業了，忘記帶作業本了……層出不窮的理由，為逃避作業找藉口。據我瞭解，相當多的家長，感情上支持老師，但在實際操作上也是應付應付，不可能每天都“保質保量”地完成簽字的作業。
再後來，有了非議滿天飛的校信通。在家校聯繫本外，又加上一道防火牆，學生想少記作業忘帶作業嗎?沒門，班主任已經把校信通發到了家長的手機上，今天做那些作業，家長一目瞭然。可是，現在的孩子早已練就金剛不壞之身，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家長總有忙得顧不上孩子的時候吧，只要能有一次機會，就趁虛而入，賺到一次是一次。有孩子竟然趁家長不注意，悄悄拿起家長手機，把“來自班主任”的信息點擊刪除。另一方面，作業的眉目也與時俱進起來，很多打着“教改”“課改”的名義，變着花樣要家長陪同孩子完成作業，也搞得家長心煩意亂，惹不起也躲不起。有同事的孩子才上國小一年級，每天的手機短信中，都會收到“來自班主任”的信息，或是作業，或者褒貶。家長們苦不堪言，有人已經意識到，家庭作業，逐漸演變成“家長作業”了。
再後來，有了家長QQ羣，家校聯繫本不看，校信通不看，QQ總是要上的吧，於是，“智慧”的教育工作者又有新發明，每天將作業拍下來，發在家長羣裏。既可以監督孩子，又可以急一時之需，甚至，還可以相互督促。儘管這樣，百密一疏，總有失聯的時候，還是要被孩子抓住機會，真應了範偉的那句經典台詞：“防不勝防啊!”有天晚上，一家長跟我電話15分鐘談如何“齊抓共管”孩子的作業，結果，當天晚上的作業還是未做……
再後來，有了微信。我就不説了。
海陸空，全方位多角度全天候監督，依然有人能鑽空子。你不得不佩服學生的自我防衞和抵抗能力，免疫力的提升速度超乎想象。
可恨的作業，千刀萬剮，咬牙切齒，折射的是我們教育多年的“赫赫成果”。
在“管、卡、壓”的思想指導下，在“盯、關、跟”的具體操作中，孩子已經養成了一切事情都有老師和家長為之做好的習慣，自己只管“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只管完成一件事：奉命做題!其他的都有人為之做好，恨不得考試卷上的姓名都要老師代寫。——其實，每次監考，都會發現有考生“忘記”寫姓名的。
這是教育的成功，還是失敗?也許，我們都在犯錯，卻不知不覺。
説到這兒，你大概已經明白，“不拍照發給家長，學生就不做作業”的原因了吧!
魯迅先生説：“真正的勇士，敢於自面慘淡的人生，敢於正視淋漓的鮮血。”有多少“以教育為名”的行為在傷害孩子，有多少以“為孩子的好”為名而在用不道德的行為去做着所謂的道德教育，有多少踐踏教育規律、違反教育規則行為卻公然在天真純潔的學生面前肆無忌憚?因為習以為常，因為歷來如此，因為上有所好，就常常當作對的事情在做，甚至還有多少人，扮演着看客麻木地隨聲附和卻渾然不知是一錯再錯?
李希貴先生在《心中要裝大目標》一文中，講述了一個細節：
“在我們大部分校園裏，指引人們的示意路牌一般都是設立在交叉路口，提醒你應該行走的方向。
在西方的校園裏，我們又經常會發現另一種不同的示意路牌，這些標誌一般設立在校園裏的各個險要位置，它們其實是一個校園平面圖，每一幢建築都標有功能，學校的重要部門所在何處也要具體説明，同時又提示你現在所在的位置。如此而已，至於應該選擇走哪一條路則完全聽任你自己。兩種完全不同的路標從中似乎看到東西方教育不同的影子。”
他分析道：“這樣的示意圖需要你的大腦，你必須花一些時間思考，你必須自己學會判斷，你也必須為自己的選擇負責任，但在這個選擇裏卻充滿了教育。尤其是，你的選擇一旦確定，在任何一個交叉路口，你都不會猶豫、遲疑。”
放手讓孩子去思考，去實踐，去走自己的路。這就是李老師所舉細節的微言大義。一個簡單的示意圖，都能細細梳理出教育的價值，關鍵是我們是否引發自我的反思。
學校裏何止一張示意圖?
很多問題，憑一己之力想改變簡直就是“蚍蜉撼大樹，可笑不自量”，教育改革也不會暴風驟雨。作業，是我們的特色，是我們的現實，既然無法迴避，不如勇敢面對，不妨讓它的面孔稍微令人容易接受些，變得有意思，有意義些。惟願我們能少犯一些錯，如《孟子 盡心上》所云：“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地。”
本文作者：樑增紅
公眾號：樑增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