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達故地詩歌:在故地——北麂(組詩)

礁石

表達故地詩歌:在故地——北麂(組詩)

我來時,你在這裏

我離開時,你還在這裏

潮漲潮落,風來雨來

選擇遠行的,消失在海的浩瀚處

立志逐取榮耀的

已無法聽見星空的悲鳴

深夜,我獨坐礁石,

獵户座、北斗座,數了又數

存在或冥想,這個時候無須點化

清晨,我在這裏禪定

漁船已經歸來,風暴已經消失

萬億年修煉,遍體傷痕又算什麼

巨大的海洋動物,只是一具屍體

星辰也有晝夜的交替

在這裏,你可以站成一座山

看秋天的海,聆聽大海的交響

就像我。一個失語的我。

説話表示恥辱,任何發聲練習都是徒勞的

也無須吶喊。海的深處,暴風説來就來

一種宣誓,一場演奏

當我在這裏做一次痛徹心扉的想念

虛無的浮華還有什麼意義

坐在這裏,就這樣坐在這裏

沉默也是一種經典

20xx.8.3

在北麂孤島看落日

我在想,在落日之前

海水能夠消停下來嗎

這樣的咆哮,又有多少不平和憤怒

滯留在礁石邊的

豈止是一頭飢餓的壓抑的老虎

這又是需要讚美的時刻

氣象恢宏,燦爛無比

就像我面前的孤島,荒廢已久

那些來自洞頭縣的原住民

在一次又一次的暴風中

均已撤回其故鄉

落下來的海鷗鳴叫着,盤旋着

這是風暴的前奏嗎

這是回到故鄉嗎

只有這個時候,自己更像自己

孤島只是麂的蹄子

我觀察好久,就想踢踢它

孤島上有沉睡的愛情嗎

也許還埋藏着火山

自由的灰燼,理想和正義的光芒

風暴前的黑暗

落日湧出汩汩的血,潮水消亡了連結的道路

我看到了伍爾芙

那個英國人,把燈塔上的燈擰得好亮

20xx.8.5

燈塔

這個位置,北麂島的制高點

最早看見了晨光,落日是最晚的目送

過往的船隻

視我為最親密的兄弟

而這些日子,我習慣了安靜

一棵松柏,一株野生的藤蔓

飛過的海鳥,恍若隔世的風暴

習慣孤單也許是找回魂靈最好的方式

不是所有的日子在長年累月中

都會歷久彌新

現在的我更需要一場風暴

躺在牀上靜靜死去,那是最羞恥的

籬笆上的薔薇

註定了今生不安分

給遠行人送去最強烈的燈光

給捕海者唱最浪漫的情歌

以一棵孤島之樹的姿態,迎來送往

對此,我沒有悲傷,也不糾結

我要表達的

風暴中,能讓我墜落的身體更從容

收留我的土地,可以鋪上乾草

20xx.8.9

海鷗

故土很遠,寂靜的島上

海水的恩典深不見底

在海上飛,無須擇時

露水一旦沾上

黎黑的石頭就停止了生長

今日立秋。你從南國長途而來

除了帶來豐滿的雨水之歡、麥芒上的舞蹈

還有關於中印、韓朝戰爭

俄國驅趕美帝使館人員等不祥的雲朵

你在黑暗中莊嚴地説

趕路的人,請帶上傘

風暴就在山的那一邊

這一切,有時卻與你無關痛癢

你會準時叫醒睡着的船

那些走投無路的人,來到島上

種下灌木和百合花

你會站立礁石或白色浮球

告訴他們,這裏沒有看門的狗

藍色的波濤是酒神傾倒的酒杯

有了尊嚴是多麼榮耀

即使放逐,也要面對浩瀚的鏡子

一一濯洗,蒙上的塵埃

這裏是海子的流亡之所

不是所有的大海

可以春暖花開

榮譽、自由、青春

蘆葦比去年立秋茂盛

北緯27度,東經121度

北麂的座標。天空逐漸長高

這個黃昏,只有你

更適合做島上敲鐘的人

會與誰見面呢

作為一隻鳥,我沒有特別之處

但丁、葉芝、瑪麗娜·茨維塔耶娃

還是薩特、黑格爾或者西西弗斯

帶上他們,我願意留在這裏

在我的飛翔裏

哪怕天空僅僅增加一根蘆葦的高度

至少,這裏的沙子是乾淨的

海水是母親的吻

20xx.8.10

無桅的帆

北麂島,距離大陸最近的是哪端

潮汐沒有測量的標尺

東海的風説不出所以

我只是剛剛闖入此地的陌生來客

在古老的礁石上看了又看

繞道零落的石屋走走停停

給自己造一竿無桅的帆

藍是蔚藍的藍

鹹是媽祖的祈福

只有重重隔斷才可以真正地忘卻

我已殺死自己一百次

殺死自己是不容易的事

殺死一百次也不如今日地遠離

立春栽下的月季掛上了花苞

每個月都會為塵世煎熬一味藥

這是足夠讓你崩潰的時代

日記是藥引子,那把擱置多年的鐵壺

打上海水,煮沸蜂擁而至的舊傷

我會再次奔向你的懷裏嗎

沒有桅杆,漂洋的帆也可以吹過另一座島嶼

在隆起的海嘯上,在吟唱的行板中

在無桅的帆上

我想給大海寫一封信

或者叫一聲:

傻瓜——

金慶偉,1975年生,浙江瑞安人,現在瑞安教育工作。著有小説集《梅骨蘭心》、散文集《向南的温度》,學術專著《候鳥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