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史的讀書筆記

中國小説發展到唐代,進入了一個新的階段。魯迅説:“小説亦如詩,至唐代而一變,雖尚不離於搜奇記逸,然敍述宛轉,文辭華豔,與六朝之粗陳梗概者較,演進之跡甚明,而尤顯者乃在是時則始有意為小説。”(《中國小説史略》)下面是本站的小編為你們整理的文章,希望你們能夠喜歡

唐代史的讀書筆記

唐代傳奇興起的原因

唐人小説之稱為“傳奇”,始自晚唐裴刑的《傳奇》一書,宋以後人遂以之概稱唐人小説。對於小説,歷代正統文人總是採取鄙視態度的。《漢書·藝文志》固然摒之於九流之外,唐人也“每訾其卑下”。但是實際上,當時參加傳奇小説創作的人,卻有不少是著名的歷史家、古文家或詩人。李肇説:“沈既濟撰《枕中記》,莊生寓言之類;韓愈撰《毛穎傳》,其文尤高,不下史遷:二篇真良史才也。”(《唐國史補》下)這説明唐人傳奇由於適應當時社會的需要,在思想藝術上都取得新的成就,已經逐漸改變了人們的傳統看法了。

唐代傳奇的興起和發展,首先是由於唐代社會生產力的發展,促進了城市經濟的繁榮,給傳奇小説提供了豐富的素材,使它由單純的談神説鬼,向反映複雜的社會生活發展。同時,隨着商業經濟的發達,市民階層興起,為了滿足他們對文化娛樂的需要,產生了“市人小説”,為文人的傳奇提供了一些新的思想內容與藝術方法。而唐代舉子們的“温卷”,對傳奇發展也有一定的促進作用。宋趙彥衞《雲麓漫鈔》説:“唐世舉人,先借當時顯人以姓名達主司,然後投獻所業,俞數日又投,謂之‘温卷’,如《幽怪錄》、《傳奇》等皆是也。蓋此等文備眾體,可見史才、詩筆、議論。”由於名利關係,“温卷”的風氣,到中晚唐尤為盛行,這和唐代傳奇的發展情況也是一致的。此外,佛道教義、神怪傳説的流行,對傳奇創作也有相當的影響。

唐代小説的發達,也是文學本身不斷髮展的結果。雖説“傳奇者流,源出於志怪”,但終與志怪不同,這在很大程度上,還取決於其它文學體裁對它的影響。唐代傳奇作家如王度、沈既濟、陳鴻,都是史官。他們利用《史記》以來傳記文學的傳統經驗,使本來只是粗陳梗概的小説,體制更為闊大,波瀾更加曲折,人物性格更加鮮明,這是很自然的。其次,唐代變文、俗賦、話本、詞文等通俗文學的盛行,對傳奇的創作也很有影響。從《遊仙窟》、《柳氏傳》、《周秦行記》等傳奇中,我們可以看到類似變文的散韻夾雜的文體;而《李娃傳》更來源於民間的《一枝花話》(注:元稹《酬翰林白學士代書一百韻》“光陰聽話移”下自注雲:“嘗於新昌宅聽説《一枝花話》,自寅至巳,猶未畢詞也。”又明梅鼎祚《青泥蓮花記》中《李娃傳》附註亦云:“娃舊名一枝花。”)。最後,唐代古文運動與詩歌的發展,也影響傳奇的創作。這不僅表現為一些傳奇作家如沈既濟、李公佐、白行簡、陳鴻、沈亞之等和古文運動、新樂府運動的作家有過聯繫;更重要的是新樂府運動的現實主義精神既在一定程度上引導傳奇作家面向現實,而古文運動對文體的解放,又使傳奇作家能夠充分利用其成功經驗,自由地抒情敍事。再則唐傳奇如《長恨歌傳》、《鶯鶯傳》、《李娃傳》、《無雙傳》等,都是小説與詩歌相輔而行,詩人與小説家互相協作,比如白居易寫了《長恨歌》,陳鴻就寫了《長恨歌傳》;元稹既是寫《鶯鶯傳》的小説作家,又是寫《李娃行》的詩人。正是在各種文學形式的交互影響下,形成了唐代傳奇以詩歌與散文結合、抒情與敍事結合的獨特風格:既有美妙的意境,又有細緻的刻劃;既有豐富的想象,又有如實的描繪。因此無論就現實意義或美感價值來看,唐代傳奇都超過了六朝志怪小説。唐傳奇優秀作品多出於中唐,原因也正在這裏。

唐代傳奇的思想與藝術

今存唐代傳奇小説,數量不少,其中流傳較廣的有幾十篇。這些作品大都收入宋初李方等編集的《太平廣記》裏,它如《文宛英華》、《太平御覽》、《全唐文》等總集類書中也收載了一些。但明清以來,書商以此貿利,“往往妄制篇目,改題撰人”,有許多作品被竄改淆亂。魯迅為“發意匡正”“斥偽返本”,曾在編成《古小説鈎沈》後,選錄了《唐宋傳奇集》。

唐人傳奇根據它的歷史發展情況,可分三個時期:

(一)初盛唐時期 這是傳奇小説初步發展的時期。作品數量很少,內容還和六朝志怪小説相去不遠,藝術上也不夠成熟,但已逐漸注意到形象的描繪與結構的完整。

《古鏡記》是現存唐傳奇中最早的一篇。作者王度(585?—625?),太原祁人,是初唐詩人王績之兄。這篇作品“猶有六朝志怪餘風,而大增華豔”。故事內容是記述一面古鏡降妖、伏獸、顯靈、治病以及反映陰陽變化的諸種靈異。它雖在敍述中透露出一些社會動亂和民間疾苦的影子,但主要是宣揚迷信和天命無上的消極思想。作者按時間順序,將古鏡靈異的十二段獨立故事貫串成章,比起六朝志怪的零篇散錄,在結構上有了進步。

無名氏的《補江總白猿傳》寫樑將歐陽紇的美妻被白猿劫走。歐陽紇率兵入山,掩殺白猿,而妻子已孕,生子如猿,聰悟絕人。作品的思想內容雖仍是搜奇獵異,卻通過歐陽紇失妻後的痛憤和不避艱險,終於奪回妻子的描寫,表現出了他對妻子的摯愛。與《古鏡記》相比,它已開始着重描繪人物的活動,情節更為曲折,描寫白猿所居環境的幽險也較形象,是一篇粗具規模的傳奇作品。陳振孫《直齋書錄解題》、胡應麟《四部正訛》都認為它是“唐人以謗歐陽詢者”。用小説影射真人,以達到人身攻擊目的的惡習,很可能就是從此開始的。

《遊仙窟》作者張琢(660?—740?),字文成,高宗調露初進士,頗有文名。他的《遊仙窟》久已失傳,而唐時即流傳於日本,近世始由人鈔錄帶回中國。作品自敍奉使河源,途中投宿仙窟,與神女邂逅交接的故事。其中多通過書信投贈、詩語對答來表現男女調情,實際是輕薄文人縱酒狎妓生活的再現,色情成分極濃。但從作品已基本上脱離志怪而轉向現實生活的描寫來看,它在傳奇發展過程中仍有一定的意義。張琢在《朝野僉載》中還寫了一些小故事,是較為健康的。如《隋文帝獅子驄》(注:今本《朝野僉載》無,見《太平廣記》四百三十五卷引。),通過獅子驄初到長安時的神駿和後來流落磨坊時的憔悴,寄寓了英雄末路的感慨,故事曲折動人,描繪栩栩如生,和魏晉志怪小説已有明顯的不同。

(二)中唐時期 這時期作品空前增多,是傳奇小説的黃金時代。從內容上説,反映現實生活的作品佔據了主要地位,即使談神説怪,也往往具有社會現實內容,如《枕中記》和《南柯太守傳》。

《枕中記》作者沈既濟(750?—800?),蘇州吳(今江蘇吳縣)人,曾任左拾遺與史館修撰等職,並撰《建中實錄》。《枕中記》是受了劉義慶《幽明錄》“焦湖廟祝”的啟發,藉以表現唐代官場的現實的。作品寫盧生在邯鄲逆旅中,借道士呂翁的青瓷枕入睡,夢中經歷了他生平熱烈追求的“出將入相”的生活。一旦驚醒,還不到蒸熟一頓黃梁飯的工夫。於是他大徹大悟,萬念俱息。《南柯太守傳》的作者李公佐(770?—850?),字顓蒙,隴西人,嘗舉進士,今存所作傳奇四篇,而以《南柯太守傳》成就為最高。作品除受“焦湖廟祝”的啟示外,還受《搜神記》“盧汾夢入蟻穴”的影響。它寫淳于棼醉後入夢,被槐安國招為駙馬,出任南柯太守,廉能稱職,深受百姓愛戴。後因與檀羅國交戰失敗,公主又隨之謝世;於是寵衰讒起,終被國王遣送出郭。淳于棼醒後驚異,尋蹤發掘,始知所謂槐安、檀羅國者,原來都是蟻穴。從此他深感人生虛幻,乃棲心道門,不問世事。

這兩篇作品都曲折反映了一般封建士子熱中功名富貴的思想,也揭露了封建社會官場的險惡和爭權奪利互相傾軋的醜態。但因作者受道家影響過深,對現實矛盾採取消極逃避的態度,作品的思想性也就不高。他們越是渲染盧主、淳于棼的飛黃騰達和身受排擠,也就愈發加強了作品所宣揚的“人生如夢”的主題。然而這兩篇作品都能融合寓言與志怪的表現手法,具有諷刺文學的某些特色,在藝術上是有價值的。《南柯太守傳》穿插頗多而結構嚴整,情節豐富而脈絡清晰。結尾尤為成功。魯迅説:“篇末命僕發穴,以究根源,乃見蟻聚,悉符前夢,則假實證幻,餘韻悠然,雖未盡於物情,已非《枕中》之所及矣。”(《中國小説史略》)李公佐還有一篇《古嶽瀆經》,寫楚州刺史李湯於龜山水中見一怪物而不識,後作者泛洞庭、登包山、入靈洞,得《古嶽瀆經》第八卷,乃知其物為淮渦水神無支祁,禹治水至桐柏山,加以降伏,鎮鎖龜山足下,使淮水安流。這個神話反映人民戰勝了水災,創造了一個“神變奮迅”的神猿形象,它和《西遊記》中孫悟空的形象是不無關係的。

以愛情為主題的作品如《任氏傳》、《柳毅傳》、《霍小玉傳》、《李娃傳》、《鶯鶯傳》等,在唐傳奇中成就最高。它們大都歌頌堅貞不渝的愛情,譴責封建禮教和門閥制度對婦女的迫害;並且經常運用寫實手法來刻畫人物性格和環境氣氛,創造了一系列優美的婦女形象。這些作品從男女雙方的自身條件出發,以“郎才女貌”為理想的愛情標準,比之當時要求“門當户對”的婚姻,有一定的歷史進步意義。作品所虛構的美滿結局,也反映了人們爭取幸福婚姻的善良願望。然而有的作者把高科及第當作解決矛盾的出路,則表現了他們庸俗的封建思想。

《任氏傳》和《柳毅傳》都是具有神怪色彩的愛情小説,而充滿人間社會的清新氣息,是對六朝志怪傳統的大革新。沈既濟的《任氏傳》寫富公子韋金的貧女鄭生與孤女任氏相愛,韋金驚羨任氏的美豔,欲施強暴,為任氏以大義所折服。任氏又為鄭生劃策,謀取厚利。後鄭生遠出就職,任氏預知此行不吉,擬不從行,為鄭生強邀而去,途中果為獵犬所害。整個故事纏綿悱惻,委婉動聽,既有現實生活基礎,又富於浪漫主義精神。作品塑造了一個動人的狐女形象。她纖麗多情,聰明勇敢,因為對鄭生無比忠貞,才能以一弱女子抗拒韋金的無禮,揭發他“忍以有餘之心,而奪人之不足”的不義行為。然而作者讓她用誘竊美女的辦法來報答韋金的恩義,未免有損這形象的完美。作品寫鄭生兩次遇見任氏和任氏抗拒韋金強暴的情景,有許多精采生動的細節描繪。任氏的形象實際是概括了教坊中婦女的性格特徵。作者寫她能夠“遇暴不失節,旬人以至死”,表明他是看到這些市井人物性格健康的一面。

李朝威,隴西人,生平不詳。他的《柳毅傳》寫落第書生柳毅途經涇河,遇見洞庭龍女牧羊荒郊。龍女自述在涇河夫家備受虐待,要求柳毅傳書至洞庭。柳毅慨然允諾,入洞庭龍宮。洞庭君弟錢塘君聞訊大怒,凌空而去,誅殺涇河逆龍,救出龍女。後經許多曲折,龍女終於和柳毅結成美滿婚姻。作品中的龍女是反抗夫權壓迫、追求幸福愛情的婦女形象。父母包辦的婚姻給了她無限的痛苦和折磨。但是經過她的堅決反抗,終於和柳毅結成夫妻。柳毅是一位富有正義感的書生。他的傳書,純系激於義憤,沒有個人企圖,因此當錢塘君酒後逼婚時,他竟毅然拒絕。他後來愛上龍女,也不單是慕色,而是感於龍女的深情。作者對火龍錢塘君的描繪,有聲有色,有他出場前,就借洞庭君之口加以渲染;並通過洞庭君的軟弱謹慎,陪襯出他那烈火般的剛強性格。他的對答簡短乾脆,與個性完全切合,所以着墨不多而形象鮮明。總之,《柳毅傳》的人物描寫相當成功,全篇盪漾着詩意的想象,浪漫色彩非常濃厚,情節也離奇曲折,富有戲劇性。它比較典型地運用了通過幻想反映現實的表現方法。《全唐文》編者以為“猥瑣”而並刪《柳毅》與《霍小玉》二傳,則恰好説明了它們反封建的鮮明傾向和細節描繪的動人。

蔣防,字子微,義興人。所作《霍小玉傳》寫歌妓霍小玉和書生李益的愛情悲劇。李益在長安與霍小玉相戀,後來李益以書判拔萃,授鄭縣主簿,臨行向小玉發誓偕老,歸家後即變心易志,另娶貴姓女盧氏。小玉相思成疾,沉綿不起。俠士黃衫客激於義憤,挾持李益重入小玉家。小玉悲憤交集,痛責李益,氣結而死。冤魂化作厲鬼,使李益夫妻不和,終身受到猜疑與嫉妒情緒的困擾。

作者以最大的同情,把霍小玉塑造成一個温婉美麗,受盡封建社會壓迫凌辱而不肯屈服的悲劇形象。她本是霍王婢女所生,霍王死後,以庶出被逐,淪落為娼。這種不幸的經歷,使她深刻地認識到封建貴族家庭的冷酷無情,即使在李益最迷戀她的時候,也總是涕淚盈面,相信被棄的命運是必然的。然而現實比想象還更冷酷,連她那希望歡愛八年之後,即永遁空門的最低要求也終歸破滅。她不甘心就此罷休,連年變賣服飾,囑託親友,到處探尋李益。她這種執着不移的痴情,不僅使讀者更加同情她的遭遇,也越發反襯出李益的刻薄無情。但當她的希望一旦幻滅,纏綿的愛便立刻轉為強烈的恨。作者這樣描寫了她和李益的最後會面:

玉沉綿日久,轉側須人。忽聞生來,炎然自起。更衣而出,恍若有神。遂與生相見,含怒凝視,不復有言。羸質嬌姿,如不勝致;時復掩袂,返顧李生。感物傷人,坐皆欷虛。頃之,有酒餚數十盤,自外而來。……因遂陳設,相就而坐。玉乃側身轉面,斜視生良久,遂舉杯酒,酹地曰:“我為女子,薄命如斯。君是丈夫,負心若此。韶顏稚齒,飲恨而終。慈母在堂,不能供養。綺羅弦管,從此永休。徵痛黃泉,皆君所致。李君李君,今當永訣!我死之後,必為厲鬼,使君妻妾,終日不安!”乃引左手握生臂,擲杯於地,長慟號哭,數聲而絕。

就這樣,作者通過生動的性格衝突的描寫,把故事引向了高潮。霍小玉在現實中失敗了,然而在道義上勝利了。作者託名李益,創造了一個心理活動比較矛盾複雜的薄倖男子的形象。他最初愛上小玉,純為“重色”,以後共同的生活,雖也在他心上引起過一點愛情,背約後感到過一些慚愧,但終於選擇了門當户對的封建婚姻而作了負心人。正因為他既給霍小玉以希望,又親手粉碎了它,這就給霍小玉帶來更大的痛苦,他自己也終於成為道義上的罪人。作者運用烘托手法,聯繫霍小玉探訪李益的情節,描寫了一連串的陪襯人物。他們是社會輿論的化身,儘管身分不同,地位各異,都一致同情小玉,譴責李益。化鬼報仇的結局帶有因果報應的迷信色彩,但也表現出作者鮮明的愛憎。《霍小玉傳》在反映唐代封建社會中婦女被侮辱、被損害的悲苦命運的同時,揭示了豪門士族和市井細民間的對立矛盾;並且能夠聯繫比較廣闊的社會生活來描寫愛情,刻畫人物,通過性格衝突推動情節發展,因此結構謹嚴,形象完美,富有典型意義。

《李娃傳》的作者白行簡(776—826),字知退,白居易之弟。作品寫妓女李娃與滎陽公之子某生的愛情故事。李娃是一個感情真摯的婦女形象。她最初雖順從鴇母的意旨,被迫拋棄了某生;但當她看到某生在風雪中飢寒交迫的慘狀時,就痛自譴責,與鴇母鬥爭,挽救了某生。作者有意在某生淪落為丐與高第得官兩種截然不同的情境下,安排了李娃與滎陽公的出場,通過客觀對比,表現了出身於兩個不同階級的人物的鮮明對立的精神面貌。在某生淪落時,滎陽公為了家族門第的尊嚴,不惜置親子於死地;而李娃卻在其最艱危的時刻挽救了他。某生富貴後,李娃有感於封建門閥的壓力,為了不妨礙某生的仕宦前途,忍痛割愛,悄然欲去;而滎陽公卻立刻認兒認媳,前倨後恭。人們不難從這些場景中看到:一個被人賤視的妓女卻有比較高尚的品格;而一個道貌岸然的“老爺”,其靈魂卻虛偽狠毒到了可怕的地步。《李娃傳》通過某生與李娃的結合,表現了一對社會地位貴賤不同的青年男女,經歷千辛萬苦,贏得愛情幸福的主題,具有強烈的反對門閥制度的意義。它好象告訴人們,門當户對的門閥婚姻原則不是不能突破的。而妓女可以封為“岍國夫人”的設想,也相當大膽。但是榮華富貴的團圓結局,不僅表明作者的思想侷限,也為後世的戲曲、小説提供了一種廉價的俗套。

這篇小説在藝術表現上很有特色,人物有血有肉,情節波瀾起伏,引人入勝;文筆清麗圓轉,描寫淋漓盡致。例如寫某生被騙過程相當生動細密:李娃、假姨、信使,每一個人物都在這場詭譎的騙局中成功地扮演了規定的角色;無論是笑語常談、託詞謊語、行止進退……真真假假,都令人莫測高深。又如東西兩肆爭勝鬥歌的場面和氣氛,也刻畫得有聲有色、熱鬧非常。從而反映了唐代長安繁華複雜、充滿陷阱的都市生活,大大加強了作品的生活氣息。

元稹的《鶯鶯傳》寫張生和崔鶯鶯一度相愛,終於負心背棄的故事。王性之根據元稹生平及其詩篇,指出張生形象有作者自己的影子,有一定的可靠性。小説的女主角崔鶯鶯刻畫得很成功。她出身名門,深受封建意識的薰陶,舉止端莊,沉默寡言。因此,雖有強烈的愛情要求卻不能不深藏在心底,以致有時採取了完全違反自己初衷的行動:她自己約了張生來,卻又板起面孔,斥責他的“非禮之動”。這正表明她的封建意識和愛情要求間的深刻矛盾。但事後不久,鶯鶯忽然自動乘夜至張生住所私會。這種大膽突破封建禮教的行動,對如此一位大家閨秀來説,確實有一定的反抗性。然而,當她意識到張生將要拋棄她時,卻無力起來鬥爭,只能自怨自艾、聽憑命運擺佈。鶯鶯性格中的這些弱點,是與她的貴族身分地位、教養薰陶分不開的。至於張生,只是一個玩弄女性而毫無羞愧的封建文人。他對鶯鶯始亂終棄,是封建制度下醉心功名富貴的士子的真實寫照。作者對他的卑劣行徑,非但不加指斥,而且從封建的道德規範出發,讚許他為“善補過者”。這反映了作者世界觀中嚴重的封建思想。從藝術來説,作品後半篇以大量詩文來代替生動的敍述,也大大減弱了形象的感染力量。但因為《鶯鶯傳》寫的是“才子佳人”的戀愛,所以深受文人喜愛,宋以後有許多作品就是根據它演變而來的。其實,無論就思想或藝術來説,《鶯鶯傳》都比不上《霍小玉傳》和《李娃傳》。

描寫愛情的傳奇,還有陳玄右的《離魂記》、許堯佐的《柳氏傳》等,它們在思想和藝術上也各具不同的特色,但成就都不能跟上舉各篇作品相比。

以歷史故事為題材的傳奇小説在這一時期中成就並不很高。郭提的《高力士傳》、姚汝能的《安祿山事蹟》、無名氏的《李林甫外傳》等,大都寫統治階級人物故事,並雜以神怪。值得一提的有陳鴻的《長恨歌傳》和《東城老父傳》(注:近人以《東城老父傳》篇末敍述陳鴻祖問賈昌開元遺事,確定本篇為穎川陳鴻祖作。然《太平廣記》與《宋史·藝文志》均作陳鴻。在未有確證以前,姑仍舊説。)。前者系配合白居易《長恨歌》而作,故事情節大致相似。其中對李楊愛情的描寫客觀上反映了封建帝王的荒淫誤國。後者前半敍鬥雞童賈昌得寵的經過,可以從中看到唐玄宗驕奢淫佚的生活實況。後面寫嚮往開元的“太平盛事”,也流露出對腐敗時政的不滿。

(三)晚唐時期 大批傳奇專集的出現,表明晚唐文人對這種文學形式的進一步重視。作品有牛僧孺《玄怪錄》、李復言《續玄怪錄》、牛肅《紀聞》、薛用弱《集異記》、袁郊《甘澤謠》、裴刑《傳奇》、皇甫枚《三水小牘》等。這些專集中每有可喜之作,但總的來看,傾向於搜奇獵異、言神志怪,六朝遺風復熾,現實主義內容受到削弱。然而這一時期的傳奇也表現了一些新的題材,描寫劍俠的作品,便屬此例。當時藩鎮割據,互相鬥爭,往往蓄養刺客以牽制和威懾對方,而神仙方術之盛,又賦予這些劍俠以超現實的神祕主義色彩。處於水深火熱之中,找不到出路的人民,也希望有這樣一些人來仗義鋤奸。於是這類題材的作品便應運而生。其中一些較好的作品,也充滿矛盾。它們反映了人民要求改變處境的願望,卻強調了一條錯誤的個人鬥爭的道路;它們既表彰了劍俠英勇義烈的品質,又有意地宣揚他們為主效忠的動機……這正是統治階級文人創作的弱點。杜光庭《虯髯客傳》以楊素寵妓紅拂大膽私奔李靖的愛情故事為線索,描寫隋末有志圖王的虯髯客在“真命天子”李世民面前折服,出海自立的故事。其創作意圖雖是在晚唐動亂不安的現實中宣揚李唐王朝的神聖,但確也刻畫了這“風塵三俠”的風貌:虯髯客的豪爽俊偉,紅拂的機智勇敢,李靖的風流倜儻,都躍然紙上,比身居統治地位而實為“尸居餘氣”的楊素有生氣得多。袁郊的《紅線傳》和裴刑的《聶隱娘》,都充滿知遇報恩的思想和帶有神祕色彩的描繪。不過《紅線傳》寫紅線制止了田承嗣想吞滅薛嵩的陰謀企圖後説:“兩地保其城池,萬人全其性命,使亂臣知懼,烈士安謀,某一婦人,功亦不小”,表現了反對藩鎮戰爭的思想;而《聶隱娘》除了從中可以看到藩鎮爭權奪利、互相殘殺的醜惡真相外,主題思想則一無可取。聶隱娘本人也不過是一個善於倒戈避害的軍閥爪牙而已。值得注意的是,這一時期,俠士排難解紛的精神,也滲透到愛情傳奇的領域中。裴刑的《昆倉奴》便是描寫一位武藝高強的老奴,幫助少主竊取豪門姬妾,成全他們愛情的故事。而薛調的《無雙傳》中也出現過一個感恩知己的人間俠士。

《無雙傳》是晚唐愛情傳奇中最好的一篇。它在社會變亂動盪的背景上,突出描寫了一對青年男女——王仙客與劉無雙——悲歡離合的故事。在讚揚那種不以貧富改移的愛情的同時,作品揭發了掖庭、軍閥給人民正常生活帶來的禍害。此外,皇甫枚的《步飛煙》、牛僧孺的《崔書生》、裴刑的《裴航》也都是描寫愛情故事的較好的作品。牛肅的《吳保安》則寫出一對患難朋友的深情厚誼,十分動人。

晚唐時期還出現一些含有教訓意義的神話小説。它們發展了志怪傳統,採取寓言筆法,對某些日常生活中的問題,作了意味深長的解釋。牛僧孺的《郭元振》寫郭元振斬除豬魔,拯救無辜少女的故事,含有勸人分清善惡的用意。李復言《李衞公靖》寫李靖騎天馬為龍母行雨,為了拯救旱災,違命多降雨水,反而釀成水災。這實際是在告誡人們:必須按照規矩辦事,否則好心會帶來惡果。裴刑《韋自東》寫義烈之士韋自東為一道士聘去護丹抗妖。妖魔化作巨蛇、美女,都被他一一識破,結果為一個變幻作“道士之師”的妖魔所欺騙,前功盡棄。作品提供了這樣一條教訓:要善於識破偽裝,不能以貌取人。然而,這類作品既取材於釋道神怪之説,便不可避免地受到宗教迷信的影響。

總之,晚唐傳奇雖為數不少,但無論從思想內容或藝術成就上看,都遠遜中唐時期那些著名的作品。

唐代傳奇的地位和影響

唐代傳奇的產生,標誌着我國小説的發展已逐漸趨於成熟。從此,小説正式形成了自己的規模和特點,成為一種獨立的文學樣式。而且出現了一些專門從事傳奇創作的作家,促進了小説在藝術上的豐富和提高。它揭開了我國現實主義小説的序幕,反映了城市社會生活的繁榮複雜,把反對封建門閥制度和禮教壓迫當作自己的基本主題。一些優秀的作品則往往兼有積極浪漫主義的精神。六朝志怪如《搜神記》中的“韓憑夫婦”、“紫玉韓重”,《搜神後記》中的“白水素女”等表現反封建的愛情主題的作品,謳歌的對象是一般士子平民。而在唐傳奇中,娼妓婢妾則第一次大批成為被讚頌的主角。霍小玉、李娃、紅拂、步飛煙等生動的形象,連同她們身上體現出來的反抗思想:堅持愛情自由的理想,反對封建勢力的壓制……成為後來小説戲曲中反覆歌頌的主題。不少優秀的民間文人和天才作家,從各自特定的歷史條件出發,進行了不少創造、提高、改編的工作,進一步發展和豐富了這種先進的思想。在宋元話本《碾玉觀音》中的秀秀和“三言”中的杜十娘、花魁娘子等人的身上,我們固然可以看到霍小玉、李娃的影子;而蒲松齡的《聊齋志異》中不少作品則顯然是唐代傳奇的嫡系。他大量描寫人神狐鬼間的愛情故事,在思想內容和題材手法上,都受到《任氏傳》、《柳毅傳》等的影響,而又超過了它們。戲曲里根據唐傳奇改編的如王實甫的《西廂記》、鄭德輝的《倩女離魂》、湯顯祖的《邯鄲記》、洪昇的《長生殿》等更不勝枚舉。唐傳奇在藝術上也有很高的成就。六朝志怪與軼事小説往往只是“叢殘小語”,即以比較完整的“王嬙”(《西京雜記》)、“玉鏡台”、“官寧割席”(《世説新語》)等而論,也都只截取某一個生活斷片,來描寫人物某一方面的特徵。唐傳奇則比較全面地採用了史傳文學的手法,把一個人前後完整的一段生活,甚至一生的經歷都描繪下來,形象地揭露社會矛盾,表現出人物的微妙的思想感情和性格特徵。體制簡短而有長篇小説的規模,這種具有獨特民族風格的小説形式,是由唐傳奇開始的。而傳奇中大量出現的驚奇情節、大膽想象,以及生活細節的細緻刻劃,對後世戲曲小説創作都具有很大的借鑑意義。唐傳奇還以簡潔、準確、豐富、優美的語言,把古代散文的巨大表現力,發揮到了很高的地步。它的不少人物故事成為後世詩人中常用的典故是並非偶然的。

但是也必須看到,由於作者生活和思想的侷限,唐傳奇中並沒有深刻反映民間疾苦和階級鬥爭的作品,也沒有一個勞動人民的形象。這一點,既趕不上當代的詩歌,也不及後來的小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