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的論辯藝術技巧

孟子是戰國時代首屈一指、技壓羣雄的論辯大師,是中國歷史上一位天才的雄辯家。善於論辯是《孟子》最突出的藝術特點,其論辯藝術技巧主要有迴避術、轉換術,求同求、擒縱術,圈套術、包抄術,比附術、詭辯術,追問術、反詰術,鋪陳術、排比術等,可謂集先秦論辯藝術之大成。下面本站小編整理了《孟子》的論辯藝術技巧,一起了解吧。

《孟子》的論辯藝術技巧

孟子的辯論技巧一、 迴避術、轉換術

孟子在遊説國君和與人論辯時,難免遇到對方提出一些自己不願回答或難以回答的問題。在這種情況下,孟子便採用迴避術和轉換術。

如著名的“齊桓晉文之事章” (《梁惠王上》),記錄的是孟子和齊宣王的一場談話和論辯。一開始是齊宣王發問,曰:“齊桓晉文之事,可得聞乎?”是要孟子給他講講齊桓公、晉文公這兩大春秋霸主稱霸的事理。我們知道,孟子是主張“王道”、反對“霸道”的,並且認為“五霸者,三王之罪人也”(《告子下》),對齊宣王的這一問題,孟子顯然是不願談的,他豈能將“罪人”的罪過當功勞宣揚並讓齊宣王效尤!那麼,孟子此刻該怎麼辦呢?孟子對曰:“仲尼之

徒,無道桓文之事者,是以後世無傳焉,臣未之聞也。無以,則王乎?”他很乾脆地迴避了對方的問題,又迅速轉換了話題,這就是所謂迴避術和轉換術。在這裏,孟子是以假裝不知進行迴避的,所説並非實話。據《論語》所載,孔子與其弟子曾多次談到齊桓、晉文,一則曰“晉文公譎而不正,齊桓公正而不譎”;二則曰“桓公九合諸侯,不以兵車,管仲之力也”以答子路;三則曰“管仲相桓公,霸諸侯,匡天下,民到於今而受其賜,微管仲,吾其被髮左衽矣”以答子貢(均見《憲問》);且孔子作《春秋》以授弟子,怎麼能説仲尼之徒無道其事是以無傳呢?在《孟子》中,他自己也多次與人談及桓、文,如“管仲以其君霸,晏子以其君顯”(《公孫丑上》);“桓公之於管仲,學焉而後臣之,故不勞而霸” (《公孫丑下》);“晉之《乘》,楚之《木壽杌》,魯之《春秋》,一也,其事則齊桓、晉文,其文則史。孔子曰:‘其義則丘竊取之矣。’”(《離婁下》)作為學者,孟子對桓、文之事豈能不知,怎麼能説臣未聞之呢?這顯然是假話。但是面對齊宣王出的難題,試想,倘若不説這假話,要麼違心告之,要麼正言拒之,均非良策,相比之下,孟子佯裝不知,避而不談,委婉拒絕,仍不失為明智之舉,聰明人也會聽出其不願談此話題的弦外之音的。如果説這一回避術還不值得特別稱道的話,那麼他一下子將話題由“霸道”轉到“王道”,來了180度的急轉彎,而且轉得那麼突然,大有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則無疑令人頷首稱道了。這一手很厲害,因這一轉,使他擺脱了不利處境,變被動為主動,迅速掌握了主動權。

又如《梁惠王下》中這樣一章:滕文公問曰:“滕,小國也,間於齊、楚。事齊乎?事楚乎?”孟子對曰:“是謀非吾所能及

也。無已,則有一焉:鑿斯池也,築斯城也,與民守之,效死而民弗去,則是可為也。”

滕文公“事齊”、“事楚”之問,不好回答,故孟子以“是謀非吾所能及也”予以迴避,又轉而談了自己的一項建議,即鑿池築城,與民共守云云。朱熹注曰:“國君死社稷,故致死以守國。至於民亦為之死守而不去,則非有以深得其心者不能也。”可見孟子是要對方在加強守備[2](P323)的同時,大力推行仁政,“守義而愛民”。這也是很快就將話題轉入其政治主張的軌道。

再如《梁惠王上》“孟子見梁惠王章”中王曰:“叟不遠千里而來,亦將有以利吾國乎?”孟子對曰:“王何必曰利?亦有仁義而已矣。”“晉天下莫強焉章”中梁惠王欲向齊、楚報仇雪恥,問“如之何則可”?孟子卻説:“地方百里而可以王。”諸如此類,都是成功運用迴避、轉換之術的範例。

孟子不只在論辯的開端運用迴避轉換之術,在論辯過程中也常常用到。如“齊桓晉文之事章”中王問“此心之所以合於王者何也”?問所謂後必有災“可得聞與”?孟子都未直接回答,而是避開話頭,由他另起話題,反問對方,再轉彎摸角地引入原題。這樣的例子,不勝枚舉。由此可見,善於迴避和轉移話題,是孟子在論辯中慣用的戰術,也是聰敏善辯之人為控制局面、駕馭對方、避其鋒芒 、出其不意、反客為主、轉守為攻而擅長運用的一個重要招數。

孟子的辯論技巧二、 求同術、擒縱術

如前所説,論辯跟打仗一樣,用兵之道講究有張有馳,有擒有縱,欲擒故縱,論辯亦然。孟子深諳此理,在論辯中很善於運用求同術和擒縱術。所謂“求同”,就是尋求與對方在某一方面的共同點,適當地給予肯定,以靠攏對方,取得對方的信任和好感,為下面的辯異、反駁作準備。求同只是手段,駁異才是目的。所謂“擒縱”就是有縱有擒,先縱後擒,欲擒故縱,從而將對方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二者都有以退為進、以屈為伸、以伏為起的特點,有着較密切的聯繫。

在“齊桓晉文之事章”中,孟子將話題引入“王道”後,隨之向齊宣王指出“保民而王,莫之能御也”,並肯定他可以“保民而王”,齊宣王不知何由,於是孟子便講述了從胡齒乞那裏聽到的宣王“以羊易牛”的故事,説明“是心足以王矣”。從“臣聞之胡齒乞曰”可以看出,孟子事先是做了一定的調查瞭解的,這很有必要。對對方的情況有所瞭解,心中有數,知己知彼,才能百戰不殆。講完故事後“不識有諸”一問,是明知故問,既是為了讓對方證實,更是為了抓住對方,牽着其鼻子走。這就像我們平常所見到的某些能言善辯者説話總是能拿住人一樣。接着孟子便就“牛羊”之事進行辨析,施展其求同、擒縱之術:“是心足以王也”——一縱;“百姓皆以王為愛(吝惜、小氣) 也”——一擒;“臣故知王之不忍也”——又一縱;在齊宣王作了“然,誠有百姓者,齊國雖褊小,吾何愛一牛”的認同和辯解後,孟子又一擒——“王無異於百姓之以王為愛也,以小易大,彼惡知之?王若隱其無罪而就死地,則牛羊何擇焉?”這下把齊宣王搞得暈頭轉向,無法回答,不無尷尬地笑曰:“是誠何心哉?”並無可奈何地承認“宜乎百姓之謂我愛也”。在此情況下,孟子又來了一縱——主動解圍,替其辯解説:“無傷也,是乃仁術也,見牛未見羊也。„„”這一精彩辯説,抓住了問題的要害,顯示了孟子的聰明,更説到了齊宣王的心上,難怪宣王非常高興和激動地説:“《詩》雲:‘他人有心,予忖度之。’夫子之謂也。夫我乃行之,反而求之,不得吾心。夫子言之,於我心有慼慼焉!”以上論辯,孟子一拉一送,有縱有擒,但總體上還是為了求同靠攏,以縱為主。經過一這回合的談辯,孟子用自己的聰明智慧贏得了對方的信任,使之不得不心悦誠服,甚至感激含戚,從而達到了預期目的。然而當讀到下文“今恩足以及禽獸,而功不至於百姓者,獨何與“時,我們又恍然大悟:上述求同靠攏,完全是欲擒故縱!原來孟子胸有成竹,精心策劃、成功實施且親自導演了這一幕求同、擒縱之戲。其戰術之高超,令人不禁為之叫絕!

這樣的戰術的在《孟子》其他篇章中也多有運用。如《滕文公下》“陳仲子章”,針對匡章所謂“陳仲子,豈不誠廉士哉”之説,孟子先退後進,對曰:“於齊國之士,吾必以仲子為巨擘焉。雖然,仲子惡能廉,充仲子之操,則蚓而後可也。„„”這也是採用了求同立異、先縱後擒之辯術。

需要説明的是,孟子的“求同術”,完全是為駁斥異説、宣傳自己的思想主張服務的,與後世某些人為謀取私利討好巴結權貴不可同日而語。其“擒縱術”也是正大而不詭譎,高明而不卑瑣。這都值得我們悉心領會,認真學習。

孟子的辯論技巧三、 圈套術、包抄術

這裏所説的“圈套術”,是指在談話中預設圈套、暗布陷井、步步誘逼、引人入彀之術。與此相關的“包抄術”,是指側面迂迴、封鎖包圍、斷其後路、套其隱祕之術。二者都類似軍事謀略,是《孟子》論辯藝術中最為精彩絕妙的一招。

孟子是善用圈套術的高手。如《梁惠王下》“孟子謂齊宣王”一章:

孟子謂齊宣王曰:“王之臣有託其妻子於其友而之楚遊者,比其反也,則凍餒其妻子,則如之何?”王曰:“棄之。”曰:“士師不能詒士,則如之何?”王曰:“已之。”曰:“四境之內不詒,則如之何?”王顧左右而言他。

這是一段簡短而精彩的論辯文字。孟子為了啟發齊宣王反省圖詒,巧設圈套,從小事、閒事問起,先問朋友不盡其責當如何對待,繼問官吏不稱其職該怎樣處理,對方不明其意圖,不知是計策,順話答話,自然以棄絕、罷免作答,這便於不知不覺中鑽入孟子的邏輯圈套,且被無形的繩索勒緊鎖定。然後孟子就勢一推,直奔主題,詰問國家沒治理好,意即人君不稱其位該怎麼辦,齊宣王根本無法回答,現出“顧左右而言他”的尷尬狼狽相。在這裏,孟子略施小計,就使對方落入網中,一敗塗地。

《梁惠王上》“寡人願安承教”一章,也是這樣。梁惠王願安心受教,孟子便劈頭問他:“殺人以梃與刃,有以異乎?”梁惠王不假思索地答曰:“無以異也。”因為不管用棍用刀,總歸是殺了人,無論問誰也得如是回答。孟子又問:“以刃與政,有以異乎?”梁惠王大概覺得不妙,但按照邏輯推理,也只好回答:’ 無以異也。”於是孟子乃嚴正教訓對方:“庖有肥肉,廄有肥馬,民有飢色,野有餓莩,此率獸而食人也。獸相食,人且惡之;為民父母,行政不免於率獸而食人,惡在其為民父母也?”這差不多是指着鼻子罵了,只剩下當頭棒喝:這不是和用刀用棍殺人的罪犯一樣嗎?言雖未到,意已及矣。孟子之所以如此大膽嚴厲,是因為前邊連誘帶逼,使對方上了圈套,已承認用政治殺人跟用刀棍殺人無甚區別,這還有何話説?文中雖然未寫梁惠王受訓斥後的狼狽相,但想來比齊宣王的“顧左右而言他”還要難堪。

《孟子》中這類例子還有許多。在“齊桓晉文之事章”中,孟子就沒有少用圈套。其“吾力足以舉百鈞,而不足以舉一羽”諸問是圈套,“鄒人與楚人戰,則王以為孰勝”之問是圈套,上文談到的以“牛羊”求同、擒縱,又何嘗不是一大圈套,只是另有特色罷了。由此可見,孟子在論辯中善設機巧,愛挽環環,常以很簡單的問話作為誘餌,誘敵深入,由小到大,由遠到近,層層收緊,步步進逼,依靠雄辯的邏輯力量,穩操勝券,輕而易舉地擊敗對方,致之窘地而後快,而且使之陷入自我否定的矛盾推論中,無力還擊,束手就擒。循覽再三,反覆咀嚼,令人為之擊節!

孟子也善用包抄之術。如“齊桓晉文之事章”中有這樣一個回合:孟子問曰:“抑王興甲兵,危士臣,構怨於諸侯,然後快於心與?”王曰:“否。吾何快於是?將以求吾所大欲也。”孟子又問:“王之所大欲,可得聞與 ?”王卻笑而不言。對一般人來説,人家不説,只好算了。但孟子有辦法,你不説,我也要把你的話掏出來!他故意繞彎子進行多方測度:“為肥甘不足於口與?輕暖不足於體與?抑為采色不足視於目與?聲音不足聽於耳與?便嬖不足使令於前與?王之諸臣,皆足以供之,而王豈濰是哉?”這一系列問話,和前邊的許多問話一樣,皆藏答於問,明知故問,答案是給對方規定好的。不同的是,此番目的不在拿人,而在從側面迂迴、包抄、排除,以話套話,等到齊宣王按其規定的答案作出否定回答後,孟子一下子直搗黃龍:“然則王之所大欲可知已,欲闢土地,朝秦楚,蒞中國而撫四夷也。”將其欲稱霸天下之野心昭然揭出,使其無所逃遁或狡辯。這就是“包抄術”的妙用。蘇洵在此處批曰:“至此上下之[3](P12—14)間,呼吸變化,奔騰控御,若捕龍蛇,真文之至也。大概已隱約看到了這一特點。這種辯術,直到今天,在教育子弟、審訊庭辯等場合都在自覺不自覺地運用着,而孟子,蓋即其開山祖師也。

《滕文公下 》中孟子與其弟子彭更的一段論辯,值得注意:

(彭更)曰:“梓、匠、輪、輿,其志將以求食也;君子之為道也,其志亦將以求食與?”(孟子)

曰:“子何以其志為哉?其有功於子,可食(sì,下同)而食之矣。且子食志乎?食功乎?”曰:“食志。”曰:“有人於此,毀瓦畫墁,其志將以求食也,則子食之乎?”曰:“否”。曰:“然則子非食志也,食功也。”

孟子的這段論辯,既是圈套術,又是包抄術,其包抄又不是從側面迂迴,而是從反面套話,即邏輯上所謂反證法。孟子將其巧妙融合在一起,是很有創造性的。

兵不厭詐,辯不厭謀。在論辯中設圈套,繞彎子,都與智謀有關,因之頗能體現孟子之善辯和論辯藝術之絕妙高超。

孟子的辯論技巧四、 比附術、詭辯術

東漢趙岐在《孟子題辭》説:“孟子長於譬喻,辭不迫切,而意以獨至。”善用比喻確是孟子説理和論辯的一大特色,據統計,《孟子》中的取譬設喻達159處,古人總結的10種比[4]喻方法即直喻、隱喻、類喻、詰喻、對喻、博喻、詳喻、簡喻、引喻、虛喻,在《孟子》

中都可以找到例證。其膾炙人口者,如“五十步笑百步” (《梁惠王上》) 、“揠苗助長” (《公孫丑上》)、“惡醉而強酒”(《離婁上》)、“弈秋誨弈” (《告子上 》)、“杯水車薪” (同上)等等。就論辯藝術而言,這種比喻可稱之為“比附術”。它能使抽象事理形象化,使論辯富有機趣,且以修辭與邏輯、形象思維與邏輯思維相結合的力量,將論辯引向深入,因而兼有明理與引導的雙重功能。

如“齊桓晉文之事章”中,孟子幾經縱擒後指出:“王之不王,不為也,非不能也。”王問“不為者與不能者之形何以異”?孟子就用淺顯而誇張的對喻作答:“挾太山以超北海,語人曰:‘我不能’是誠不能也。為長者折技,語人曰:‘我不能’。是不為也,非不能也。故王之不王,非挾太山以超北海之類也;王之不王,是折枝之類也。”接着又引《詩》“刑于寡妻,

至於兄弟,以御於家邦”,用引喻闡明推恩保民的重要性,啟發對方反思權衡。在揭出齊宣王欲稱霸天下的“大欲”後,孟子又順乎拈來一個精雋的類喻: “以若所為,求若所欲,猶緣木而求魚也。”這一系列比喻,在論辯中都可稱為比附術。運用比附術,既生動形象地説明了事理,又發人深思,將論辯一步步引向既定的方向。

再看《公孫丑下》中的一段論辯:

孟子之平陸,謂其大夫曰:“子之持戟之士,一日而三失伍,則去之否乎?”曰:“不待三。”“然

則子之失伍也亦多矣,凶年饑歲,子之民老羸轉於溝壑,壯者散而之四方者幾千人矣。”曰:“此非距心之所得為也。”曰:“今有受人之牛羊而為之牧之者,則必為之求牧與芻矣。求牧與芻而不得,則反諸其人乎?抑亦立而視其死與?”曰:“此則距心之罪也。”他日,見於王,曰:“王之為都者,臣知五人焉。知其罪者,惟孔距心。”為王誦之。王曰:“此則寡人之罪也。”

孟子先用圈套術對付平陸邑宰孔距心,但未能使其知罪。又用比附術,以受人牛羊而為之牧之者作譬,不僅使孔氏知罪,而且以此諷諭齊王,又使齊王知罪,正所謂“一言而齊之君臣[2](P352)舉知其罪”。可見其精當的比附術有着多麼重要的作用。

再如《告子下》“任人有問屋廬子”一章。任地有人問屋廬子:“禮與食孰重?”答曰:“禮重。”又問:“色與禮孰重?”答曰:“禮重”。進而又問: “以禮食,則飢而死;不以禮食,則得食,必以禮乎?親迎,則不得妻;不親迎,則得妻,必親迎乎?”屋廬子不能回答。第二天去請教他的老師孟子,孟子説:這有什麼難回答的,“不揣其本而齊其末,方寸之木可使高於岑樓。金重於羽者,豈謂一鈎金與一輿羽之謂哉?取食之重者與禮之輕者而比之,奚翅(何啻)食重?取色這重者與禮之輕者而比之,奚翅色重?”屋廬子受此啟發,茅塞頓開,前往應之曰:“珍(扭)兄之臂而奪之食,則得食;不珍則不得食,則將珍之乎?逾東家牆而摟其處子,則得妻;不摟則不得妻,則將摟之乎?”這譬喻太妙了!真是名師出高徒,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啊!孟子師徒之善用比附,簡直令人歎為觀止。

比附雖妙,但在邏輯推理中,又可以説任何比喻都有其蹩腳的一面。再往前發展一步,即成為詭辯。所謂詭辯,就是用偷換概念做出的似是而非的推論,在對方不易發覺的情況下,能將其折服。孟子也十分擅長此術。

如在“齊桓晉文之事章”中,孟子拈來“緣木求魚”這一生動比喻,把齊宣王稱霸之慾説得十分荒唐可笑,而且後果還相當可怕。齊王不明其故,孟子又以 “鄒人與楚人戰”作譬,推出“小固不可以敵大,寡固不可以敵眾,弱固不可以敵強”,其理由是“海內之地,方千里者九,齊集有其一,以一服八,何以異於鄒敵楚哉?”這裏用的就是詭辯術。試想,孟子以“一服八”來代換和比附“鄒敵楚”,但“楚”是個整體,而“八”卻並非整體,完全可以各個擊破,兩個概念並不類同,而孟子則巧妙地偷樑換柱,移花接木,利用人們的思維錯覺達到了説服對方的目的。

又如《告子上》“生之謂性”一章:

告子曰:“生之謂性。”孟子曰:“生之謂性也,猶白之謂白與?”曰:“然”。“白羽之白也,猶

白雪之白;“白雪之白,猶白玉之白與?”曰:“然。”然則犬之性猶牛之性,牛之性猶人之性與?” 此章在用圈套術之外,用了一連串的詭辯。另外《梁惠王上》“聞誅一夫紂矣,未聞弒君也”;《公孫丑下》之“以燕伐燕”;《滕文公上》之“巨屨小屨同賈,人豈為之哉”;《滕文公下》之“攘雞”等,都是運用詭辯的例子。詭辯雖不宜提倡,但出於良好動機而巧妙運用,也不失為一種藝術。

與詭辯形似實異,孟子還善用變通術。如《公孫丑下》陳臻問孟子:“前日於齊,王饋兼金一百而不受;於宋,饋七十鎰而受;於薛,饋五十鎰而受。前日之不受是,則今日之受非也;今日之受是,則前日之不受非也:夫子必居一於此矣。”孟子説:“皆是也。”在宋時“予將有遠行”,人家送點盤纏,我為何不受?在薛時有人想害我,我設兵戒備,人家送點錢相助,我為何不受?至於在齊,則無遠行、戒備之事,無事而受贈,就是貪財,哪有君子可以貪財呢?

我當然不受。這就是所謂“此一時也,彼一時也”,情況變了,做法也得變,所以都是對的。陳臻認死理,想難倒孟子,孟子卻用變通之術,辯解得頭頭是道,令人信服。類似的還有同篇的“孟子去齊章”,齊人尹士對孟子“千里而見王,不遇故去,三宿而後出晝”的行為不理解,很不滿意。孟子得知後辯解説:“千里而見王,是予所欲也。不遇故去,豈予所欲哉,予不得已也。”至於“三宿而出晝,於予心猶以為速”,是希望王“改之”而“反予”。這都有道理,並不矛盾。因此尹士聞之曰:“士誠小人也。”關於變通,《離婁上》有一章説得更明白:

淳于髡曰:“男女授受不親,禮與?”孟子曰:“禮也。”曰:“嫂溺,則授之以手乎?”曰:“嫂

溺不授,是豺狼也。男女授受不親,禮也。嫂溺授之以手,權也。”„„

這裏的“權”,正是權宜、變通之謂。孟子也正是以權變之術來對付淳于髡刁鑽古怪的難題的。看來孟子給別人設圈套,別人也給孟了設圈套,但孟子的圈套術使對方掙脱不得,別人的圈套術孟子則能以變通之術掙脱之。孟子不愧為天才的雄辯家!

孟子的辯論技巧五、 追問術、反詰術

人説孟子善辯、善喻等等,其實孟子還有一善,就是善問。其善辯在很大程度上得力於[6](P556)善問。當今已有學者指出:“孟子辯論的‘巧’字,最重要體現在一個‘問’字上。”

從筆者上文的論述不難看出:其轉換話題,善問;其啟發引導,善問;其求同靠攏,善問;其先縱後擒,善問;其巧設圈套,善問;其迂迴包抄;善問;其比附、詭辯,莫不善問,有提問,有設問,有探問,有責問,有誘問,有套問,有追問,有詰問,有正面問、側面問、反面問、回頭問、重複問、連續問,有藏答於問、明知故問、打比方問、換概念問,假設着問、對比着問,變換各種方式問,„„一部《孟子》,真可以説是集問話藝術之大全。只是因為不少精彩、巧妙的問話在上文已結合有關辯術有所論述,這裏僅就其論辯藝術中比較重要而又尚未談及的追問、反詰之術做點闡説。

談話、論辯中的追問與反詰,是修辭與辯術的結合,運用追問,一問接着一問,能夠一氣直下,層層推進,尋根問底,窮追猛打,致對方以被動挨打的窘地,無法招架,從而很快將其擊敗。運用反詰,以疑問的形式表達確定的內容,寓答於問,能夠加強語氣,強調內容,激發感情,增強語勢,從而有力地批駁錯誤觀點和言論。反詰常用於句段末尾,由於蓄勢於前,往往使對方無言回答,無法抵抗。

請看《滕文公上》“許行章”孟子與農家許行弟子陳相的論辯:

陳相見孟子,道許行之言曰:“„„賢者與民並耕而食,饔飧而治。„„”孟子曰:許子必種

粟而後食乎?”曰:“然。”“許子必治布而後衣乎?”曰:“否。許子衣褐。”“許子冠乎?”曰:“冠。”曰:“奚冠?”曰:“冠素。”曰:“自織之與?”曰:“否,以粟易之。”曰:“許子奚為不自織?”曰:“害於耕。”曰:“許子以釜甑爨,以鐵耕乎?”曰:“然。”“自為之與?”曰:“否。以粟易之。”“以粟易械器者,不為厲陶冶;陶冶亦以其械器易粟者,豈為厲農夫哉?且許子何不為陶冶,舍皆取諸其宮中而用之?何為紛紛然與百工交易?何許子之不憚煩?”曰:“百工之事,固不可耕且為也。”“然則治天下獨可耕且為與?„„”

對農家的觀點,孟子堅決反對,但並未直接批駁。而是順其話題,從許子吃的、穿的、戴的、用的問起,步步為營,直逼主題,然後反手將其駁倒。和前引許多引人入彀的妙問一[6]樣,孟子開始的問話看似閒冷,但正説李贄所評,其妙處“全在閒冷處着精神”。尤其重要

的是,孟子在此一連12問,窮追不捨,語氣由緩趨急,內容由淺入深,咄咄逼人,不給對方以喘息之機,直問得陳相理屈詞窮,陷入自我否定的矛盾境地。由於前邊勢已蓄足,時機已到,故“然而”一句反詰便將對方的理論推倒,更問得其啞口無言。為了進一步批駁謬論,申明已説,孟子接着又列舉大量事例從正面論述,而在每一段落的末尾,又多以反詰作結,如“當是時也,禹八年於外,三過其門而不入,雖欲耕,得乎?”“聖人之憂民如此,而暇耕乎?”“堯、舜之治天下,豈無所用其心哉?”“從許子之道,相率而為偽者也,惡能治國家?”這些反詰,猶如一把把利刃刺向對方,很有力量,而且還體現出孟子理直氣盛的心態和傲岸不屈的氣質。整篇論辯,洋洋千餘言,步驟嚴密,思路清晰,真是“把定指南針,一杪不曾[7]走失”。而追問、反詰術的運用,則為其增色不少。

又如前引《梁惠王上》“孟子謂齊宣王章”、《梁惠王下》“寡人願安承教章”、《告子上》“生之謂性章”,都是善用追問、反詰術的範例。眾所熟知的 “齊桓晉文之事章”,在求同、擒縱、包抄、詭辯的過程中,也沒少用追問和反詰,且取得了很好的效果。顯而易見,孟子慣於以易於作答的有心之問發問並一再追問,在對方不假思索的無心之答或不得照答中尋找把柄和契機,誘敵入彀,然後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反戈一擊,將其將死,定格在歷史的棋盤上。追問術和反詰術這富有技藝性和戰鬥力的辯術,正是孟子常常配合使用以出奇制勝的拿手好戲。

六、 鋪陳術、排比術

談辯中的鋪陳、排比,也是辭令和辯術的合成體。運用此術,能增 強説話的氣勢,強化內容的表達,增強鼓動性、説服力和感染力,且有增強語言節奏感和旋律美之作用。戰國時代的學者和遊説之士,莫不擅長此術,以至形成後世津津樂道的以雄辯滔滔、氣勢磅礴為特徵的戰國文風。

孟子當然也是頗擅此術的大師之一。《孟子》261章,除個別短章外,多有語言排偶、氣勢暢達的特點。尤其在論辯中,孟子為正面闡述和宣傳自己的思想主張,常用鋪陳、排比之術,發揮了其獨特作用。

這裏順便擷取幾例吧。“齊桓晉文”一章在説服齊宣王、使其俯身就範之際,孟子暢言其仁政主張和“王道”理想:

“今王發政施仁,使天下仕者皆欲立於王之朝,耕者皆欲耕於王之野,商賈皆欲藏於王之市,

行旅皆欲出於王之塗,天下之慾疾其君者皆欲赴訴於王,其若是,孰能御之?”

“五畝之宅,樹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雞豚狗彘之畜,無失其時,七十者可以食肉矣。

百畝之田,勿奪其時,八口之家可以無飢矣。謹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義,頒白者不負戴於道路矣。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飢不寒,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

這些鋪排的話語,挾帶着強烈充沛的激情、排山倒海的氣勢壓向對方,勢不可擋,極富鼓動性和感樑力,從而圓滿地結束了這次談辯,取得了徹底勝利。又如《滕文公下》有一章在批駁了景春以公孫衍、張儀為大丈夫的言論後,孟子説:“居天下之廣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得志,與民由之;不得志,獨行其道。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謂大丈夫!”這氣勢強盛、噴薄有力、高亢激越、酣暢淋漓的正面闡述,顯然得力於其鋪陳、排比之術。還有 “莊暴見孟子章”(《梁惠王下》)為闡明其“與民同樂”的觀點,“許行章” (《滕文公上》)為論證其“勞心治人”之學説等等,都極盡鋪陳排比之能事,氣盛辭壯,造成勢如長江大河洶湧澎氵、滔滔不絕的雄偉壯觀。

綜上所述,善於論辯是《孟子》最大最鮮明的藝術特點,孟子善於迴避和轉換話題,善於求同靠攏,欲擒故縱,善於巧設圈套,引人入彀,迂迴包抄,套其隱祕,善於以小喻大,因勢利導,偷樑換柱,隨機應變,善於發問反詰,也善於鋪排壯勢,他“知言養氣”,“詖?辭知其所蔽,淫辭知其所陷,邪辭知其所離,遁辭知其所窮”(《公孫丑上》),對問對答辯頗有研究,每能根據不同情況,靈活運用多種方法和技巧 ,進退有術,縱控有節,部署合宜,問對得法,充分顯示出絕妙高超的論辯藝術。儘管孟子個別地方的比附、詭辯存在牽強附會、強詞奪理的現象,但總的説來,他是戰國時代首屈一指、技壓羣雄的論辯大師,是縱橫辯壇、所向無敵的常勝將軍,也是中國歷史上一位天才的雄辯家,他留下的論辯藝術遺產,值得我們很好地發掘、繼承、學習、借鑑。探究《孟子》的論辯藝術技巧 ,在今天對於我們宣傳科學真理、批判歪理邪説,以至於掌握論辯技巧 、指導學生論辯等,也不無重要的現實意義。

上面本站小編分享了《孟子》的論辯藝術技巧,是不是很有趣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