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夜晚黑得像劉璐一樣，看不見半點雲彩。
這片夜空底下是黃大伯的水稻田，可田裏早就見不着幾滴水了。大災變過去沒多久，一場突如其來的大旱又從東南沿海擴散到了全國，還在抽穗的晚稻眼看就要活不成了。黃大伯幹完農活掏出手機看看，村裏網站上幫忙種稻的專家們仍舊束手無策。人工降雨是不可能了，連片雲彩都沒有。可別説自己迷信，除了拜拜龍王爺下場雨，黃大伯還有什麼辦法呢？
黃大伯踩上田埂喘了幾口氣，一抬頭便瞥見了村頭飄着的幾根大鬍鬚。鬍鬚正下面有幾頂帳篷，那可是城裏派來的大科學家搭起來的。也不知道他們使了什麼辦法，把這幾根大鬍鬚從地上伸到天上，還一閃一閃的，這黑漆漆的夜裏都能隱約看見。黃大伯不禁想起了自己的寶貝兒子，自從他進城上大學，研究起那些保密的高科技，就沒傳出過多少消息，最近才聽説他有辦法讓村裏下一場雨呢。
二
江南的村莊早已入夜，新疆的戈壁正被火紅的落日灑上一道道光影。地平線上那巨大的玻璃半球，便是龍鬚網絡設在阿克蘇的一個監測點。半球頂上，一束納米材料製成的探測索依靠空氣浮力飄舞着伸入天空，它不但能通過佈滿壓電傳感器和加速度傳感器的表皮全面監測數億立方米的低層大氣，還是用來與氣象衞星聯繫的天線，難怪老百姓都把它當作龍王的鬍鬚。半球腳下，停滿了來自全國各地的車輛。
“各位先去會議室休息一下吧。王博士，您請坐。”聽見來賓，一位彬彬有禮的先生從主控屏幕前轉過身來，電子織物製成的西裝胸前顯示出了“黃騰，龍王項目總工程師”的介紹。聽説新疆的數據有些問題，黃騰帶着專家們親自趕來調試，王博士則是中央派來考察的代表之一。如果接下來的試運行沒有問題，龍王系統就會正式啟動。
龍王項目建造了三個主要網絡，代號分別是龍鬚、龍骨、龍爪。從數學上説，任何足夠複雜的系統都會形成混沌，大氣系統就是其中的典型。在混沌系統中，數據的一點微小差異很容易被放大，引起迥異的結果。就像人們常説的那樣，一隻蝴蝶扇動翅膀，可能引發一場颶風。全球幾千萬個監測點組成的龍鬚網絡，就負責收集足夠精確的數據。人們看不見的則是龍骨網絡，它由龍鬚監測點附近的計算中心和在地下、海底專門鋪設的一條條光纜組成。要對一個高度複雜的混沌系統進行預測，至少要動用一個同樣複雜的混沌系統。龍骨網絡便把計算機連接成了這樣的一個網絡，以億億為單位的獨立計算單元足夠快速模擬大氣系統的變化。也正是因為混沌系統的特點，只要對大氣稍稍進行一些人工干預，就能造成很大範圍的影響。最後的龍爪網絡則負責對大氣進行預計的改變，可能需要高温、低温或者真空，還要快速調動各國的軍事力量。
“怪不得你們要大費周折，造了這麼大一套東西我們還沒看見。”多年投身科研的王博士果然閲歷豐富，“道德經裏説得好啊，‘大象無形’。我對你們有信心。”
三
中科院正西方向50公里開外，龍王大樓矗立在被清理得一望無際的平原中央。它是為了保證實時指揮而特意建造的，全球各個計算中心的光纜百川匯海，最終都連接到這裏。
今天是龍王系統第一次正式運行的日子，指揮室裏秩序井然。“所有監測點開始大功率接收。”黃騰親自下達了命令。
幾千萬條龍鬚表面的納米元件，在電磁脈衝的激發下閃閃發光。龍王系統需要監測全球的氣象數據，又對改善各國的氣候都有益處，所以許多國家都同意在自己的領土上建立監測點。從太空俯瞰，地球的雲層映着變幻的光點，似乎昭示着桀驁不馴的大氣終於臣服於人類的智慧。
緊接着，數據的洪流在地下光纜間穿梭，湧入各個計算中心，又在處理得井井有條後流出。幾年來積累的氣象數據被逐漸消化，可更重要的是最新收集的數據。哪裏有風在刮，哪裏有云在飄，監測點一如既往地精確彙報着。轟鳴中的龍骨將它們納入囊中，修正上一秒的誤差，預測下一秒的情景。在阿蘭·圖靈提出自動計算理論之後，在約翰·馮·諾依曼創造計算機的體系之後，在道格·卡廷建立分佈式計算架構之後，計算的靈魂沿着時間之河溯游而下，在此時此刻又一次仰天怒吼——
“計算完畢！”埋頭在顯示器前的研究員們報告。黃騰盯着主控屏幕檢查了好一會，接着字字鏗鏘地宣佈了結果：“五天後，我們要在太平洋上空引爆一顆炸彈！”
四
澳大利亞東北角的安布利空軍基地，一架c-50運輸機從跑道上呼嘯而起。澳大利亞是龍王項目的合作國之一，可真到了他們派出空軍扔炸彈的時候，要説服他們可費了外交部的好一番工夫。澳大利亞家門口的一顆炸彈能讓乾旱了幾個月的中國下起雨來，要不是中國拿出了全套數據與萬無一失的成功把握，即使是熟諳混沌理論的科技官員也沒這麼容易相信。
投彈的指令響了，正如下方太平洋海面上的一圈漣漪，高空的積雲隨着隱約傳來的爆炸聲向四周散去。在北京觀察着這一切的黃騰，彷彿能看到那隻蝴蝶扇動翅膀……
“浙江省杭州市，2063年7月29日14時15分00秒，正負10分00秒。”一天後，龍王大樓指揮室的屏幕上開始了各個省市的降雨倒計時。
下午兩點，衞星圖上的雲層堆滿了中國這隻雄雞的胸腹。五分鐘、十分鐘、十五分鐘，時間無情地流逝，降水監測器和實時畫面卻沒有一點確認下雨的信息。二十分鐘過去了，幾名助手已經開始按備用方案檢查數據，現場觀摩的領導們也竊竊私語起來。
兩點二十五分是允許的最大誤差了，如果降雨的時間超出預計，接下來大氣系統的情況又會變得不可知曉。計算結果在理論上已經萬無一失，可要是真有個萬一……望着屏幕上自己的家鄉，黃騰頓時想起了久未謀面的父親，也許只有父親能幫他分擔這一刻的焦慮吧。他不假思索地拿出自己的手機，直接撥通了父親的電話：“爸爸，杭州下雨了嗎？”
突然接到兒子的電話，黃大伯喜出望外，先是寒暄了幾句。可抬頭看看烏雲密佈的天空，他只能無奈地説：“快了吧，我看這雲……”
“爸爸，先別掛電話。”倒計時仍在繼續，黃騰抱着最後一線希望，一口氣調出了杭州的所有數據，把屏幕填得密密麻麻。十秒，九秒，八秒……“下雨了！”
黃騰欣喜若狂地歡呼起來，實驗室裏的科研人員們歡呼起來，電話那頭的黃大伯歡呼起來，還能聽到更多村民在他的身邊歡呼起來。天街小雨潤如酥……大珠小珠落玉盤……春潮帶雨晚來急！之後的幾天裏，一場場雨按照預定的計劃在九百六十萬平方公里的華夏大地上傾瀉而下，彷彿一場恢宏的交響樂，在龍王系統的指揮棒下奏響。每條河流，每面山坡，每片田野，每道溝渠，每朵花，每棵樹，每個人，每隻貓，每條魚，都在見證這不可思議的樂章，見證這氣象學的奇蹟！
五
太陽亮得像陳浩然一樣，天上不時有白雲飄過。
水稻田裏結滿了金黃的稻穗，收割機有條不紊地開動着。兒子好不容易回家一趟，黃大伯老早就趕到村頭迎接，臉上滿是歡天喜地：“哎呀騰騰，你可是咱們的龍王爺了，快來給爸爸看看！”
“不對爸爸，你可要搞清楚，我們研究的科學比你説的龍王爺厲害多了！”黃騰從車裏迎了出來。
“那你最近在幹什麼，能給爸爸講講嗎？”黃大伯問道。
黃騰想了一會答道：“爸爸，我們把很多電腦連成了一個很大的網，然後……”
“哦，網？和這裏面上的網一樣嗎？”饒有興致的黃大伯趕緊掏出了手機，村裏的網站上已經掛起了水稻增產的醒目喜訊。
“其實也差不多啦，”黃騰説，“你的手機不也換過兩次了嗎？我們用的網現在比你用的要好，但再過幾年你肯定能用上的。”
“高科技，還真是厲害啊……”望了望兒子，又望了望村頭飄舞的龍鬚，不明覺厲的黃大伯打心底裏感歎道。
不是尾聲的尾聲
大災變紀年已修正。宇宙時間1538億宙2年，地球時間公元XX年8月23日，地球，天朝人民共河蟹帝國，寧靜市，寧靜a中，二號樓東側一號公共電話。
加密信道建立完畢，可以開始通話。
“喂，馬羊？”
“老常，搞定了嗎？”
“快了，我估計傅老師也對氣象武器有了解。你要説的呢？”
“壞消息。aiwo被解散了，你爸媽估計已經調到地球聯邦了……”
“這樣啊……我想也是，不過我不想告訴傅老師。”
“那我們西奈山見。對了老常，如果aiwo還在，那裏面應該有人知道龍王系統的事。”
“龍王系統？我怎麼聽説那是大災變的時候……”
“老古董了，不過你用一下不是挺好的嗎？”
“馬羊，我倒是有個主意。你還記得我們搞氣象武器最後是為了幹什麼嗎？”
“你想説什麼？”
“人腦也是一個混沌系統，雖然現在不讓研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