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飛機終於開始沿着跑道緩緩向前滑行，兩旁的建築彷彿極不情願地後退，只留下發動機陣陣規律的轟鳴聲單純地迸發並擴散開來。
才是初冬時節的黃昏，卻已感受到了滲骨的寒冷，或許是有點感冒的緣故吧，為什麼每次出行總是伴隨着身體的不適呢，我苦笑。
冬日的晝夜交替總是特別迅速，六點一刻的傍晚，剛才還清晰可見的景物，眨眼間窗外幾乎已是漆黑一片，若不是機場點點航空路燈，真以為置身於深夜時分。
發動機的轟鳴聲明顯地急促起來，突然如猛獸一般雄渾而又威嚴地咆哮，我知道即將開始加速起飛。
“旅客朋友們，您所乘坐的飛機馬上開始起飛，請您繫好安全帶，調整座椅，將手機等電子設備處於關閉狀態，謝謝您的合作，祝您旅途愉快。”空姐温柔的播音聲傳到耳中。
我弄不清這下面的土地現在屬於哪裏。她的臉淡然而平靜，絲毫不見緊張，暖色調的橘紅燈光下，更顯光澤紅潤，從正面看一定會更美。那纖長白皙的雙手慢慢地抬起，似乎在整理因匆忙稍顯凌亂的頭髮。我感到江南水鄉的清水味和北方朔風凌冽的孤寂在淡淡地瀰漫。
下午在候機室的時候，好像注意到她的身影，一掃而過的記憶此時那麼模糊不清，原來她也是去S城。待到我找到過道邊座位坐下，只見她一手提着一個似乎很沉的塑料袋，一手拿着機票正尋找座位，緩緩走來。
肉色的保暖絲襪搭配黑色的短裙，更顯高挑和勻稱，而一件雪白的毛絨齊腰大衣映襯着黑色的微卷長髮，散發出成熟和自信。
她只是一個人呢。她的目光並不迴避，帶着笑意，臉很美，既有江南女孩的俊秀，又有北方姑娘的大氣，那靈動的兩泓秋水應該如此刻月亮旁邊兩點星星，朦朧着温暖，眨呀眨的。她突然笑了，我的目光只好停止，移開視線，而她的笑臉在我的眼裏撲啦啦塗滿了整個空間。
“對不起，可以讓我進去一下嗎?”“哦，當然。”我起身，讓她走進旁邊的座位。“原來是你坐在這裏的呀，我幫你把行李放上去吧”。“好的，真是太謝謝啦。”“不客氣”。她拿出兩袋燒烤之類的零食後將包遞給我，很沉，好像是水果之類的東西，為何大老遠帶這麼多水果呢，不得其解。
“你是去S城出差吧?”她微笑着轉過頭來説，空氣彷彿暖和了許多。
“額，是的，你怎麼知道?”
“感覺，看樣子你應該也是做銷售的，你們公司派你去的嗎?”
“呵呵，也算吧。”
“你是做哪一行的?”
“我其實是去學習，主要和軟件有關，S城的電子科技和軟件製造很出名啊。”
“恩，就是，那你們工資高不高啊?”她似乎很俏皮。
“還行吧”我笑。
“哦，那就好，現在生活壓力真的好大，要是兩個人都工作還好一點。我有個朋友結婚了，自己一個人工作，還要養活一歲多的孩子，生活真的不容易，現在孩子的開銷好大，光奶粉都要花費不少錢。”
“這個倒是，小孩子比大人消費還高呢，你多大了，結婚了嗎?”
“25，結了，去年結婚的。”
“帶小孩了沒?”
“還沒有，帶小孩忙不過來，身體也累。”
我沉默，唯有沉默。我不想説有得必有失，每種選擇都會付出必然的代價，家庭事業很多時候總難兼得。追逐愛情，卻又難捨遠方的父母和故鄉。年紀相仿的同齡女子，跫然一人，頻繁往返奔波一千四百公里的兩地，箇中酸楚也許只有自己方能道明。
二
一陣顛簸之後，飛機轟鳴聲已漸漸趨於平穩，在腳下的黑黑的高空孤獨地存在，“高處不勝寒”。
她今天回家，現在是寒涼初冬的夜晚，窗外應該有月光吧?“風雪夜歸人”，我這麼想着，卻想起了綿實，那個她也許知道也許壓根就沒聽説過的地方，我默默地想。
在這樣一個初冬的夜晚，孤寂的四周滋養的回家的盼想在心頭聚了又散，浪跡天涯的遊子哪怕不肯抬頭再看一眼。
我呢，一個揹負了所有的自我，裝載着不甘世俗的信念，為了明天去尋找答案。滿腔熱血卻別無長物，前程茫茫，像這夜色，除了漫長的孤寂寒冷，只剩點點星光在天空拼命地想執著，直到黑色愈來愈濃，微弱的光亮終究無法抗拒沉沉黑暗。
但，它終不會熄滅的吧;“星星點燈，照亮我的家門，用一點光，温暖孩子的心”，孤傲的誓言，我想。
“其實，我工作的單位你也許知道，我是在學校上班的，高中，綿陽中學實驗學校，聽説過嗎?”終於還是告訴了她。
“哦，這個真的不知道呢，我只讀了國中就去讀職業學校了，不喜歡學習，也不喜歡學校，感覺老師都好嚴厲，很早就在外面跑啦，不好意思啊。”她面帶歉意，莞爾一笑。
“呵呵，沒事，其實我這次去S城，主要就是學習宣傳推廣我們學校的，以後你也許會知道。”意料之中的回答。
三
手腕上表內的秒針不知疲倦地轉動，機械，單調;心想讓它變點花樣，慢一會或者快一會，它仍是我行我素，毫無變化。前排座椅上顯示屏裏的飛行時速和高度不斷地跳動，指示圖上航班正時不時變換方向，但終究一點點向目的地靠近。
兩年前的我初涉江湖，在一個陌生的環境小心翼翼，忐忑難安，適應着全新角色的轉換，現在身旁坐着一雙江南柔水味和北方朔風吹拂沉穩淡然的眼睛。呵呵，沒有異樣嗎?
她不知道綿實，上千公里的往來奔波她早就習以為常，她不知道高中，不懂數理化，也不關心什麼A優線和B優線，她知道建材和五金，以及蘋果又出iphone6了，她喜歡，不過好像與建材五金無關。
我想你的心肯定歷經世事的考驗，靜若止水，因為我很少在同齡女孩身上看到你那般自信成熟的氣質，從容淡然。
但我猜不準，你會不會喜歡你現在的生活;會不會金石為開去領略一下被感動的人間煙火;會不會突發奇想去探望一下被冷落的紅塵之外?這兩樣哪者應該?
你，如春寒料峭裏的一枝臘梅，堅守着孤芳的香味，羸弱的花瓣在風雪中讓人讚歎。你不知道綿實，但你知道綿實歷經怎樣的考驗正一步步成長嗎?你知道綿實人正在燃燒着怎樣的奮鬥歲月嗎?為什麼這樣，你可厭煩了再續滄桑嗎?你不喜歡學校，可社會何嘗不是更大的學校?
你眼中已全是社會學校的積澱：淡然從容的眼神中可全是歲月的饋贈啊!我不會對你説，綿實四年取得了多麼輝煌的成就，儘管我對它瞭然於胸;我不會告訴你我其實蠻喜歡老師的，儘管有時也有很多無奈。此時的綿實應是燈火通明吧，莘莘學子伏案疾書，揮灑無悔的青春只為追尋夢中的明天，儘管你對這一切早已漠然疏遠。
四
不知什麼時候空姐已開始準備晚餐，真的有點餓了。“先生，你的晚餐。”“謝謝，先給這位女士吧。”“好的，請問您需要什麼飲料?”“蘋果汁吧，你呢?”我轉頭問她。“我也是”。
晚餐一樣單調乏味，沒有配菜甚至難以下嚥，真後悔登機前沒有買點零食，開始懷念舌尖上的綿實了。
“呶，這是我帶的，你嚐嚐吧，飛機上的飯很難吃的。”
“哦，謝謝，好了，太多了，你也留點吧。”
原來她先前拿的是菌菇，很辣，不過就着米飯好吃多了。很快清掃一空，仍難解腹中之飢，不過也不好意思再要一份。
側眼看見她還在慢條斯理地淺泯果汁，彷彿在享受可口的美味，她微微一笑，“你再向空姐要一份吧。”“哦，算了，S城朋友已經訂好晚餐，反正很快就到了，到時再吃吧。”“也好。”
不多久，空姐走過來回收餐盤，“我幫你遞過去吧。”
“謝謝”。
“空姐其實蠻辛苦的。”我感慨。
“是啊，一上飛機就要忙前忙後的，別看她們個個温柔漂亮令人羨慕，其實她們還是很辛苦的。”
她的眼中全剩了純真，像同情，像回憶;像明淨的天空，又像晴朗的夜晚。
艙內寧靜温馨，空氣温暖，橘紅的燈光伴隨着旅途的疲憊，旅客紛紛進入夢鄉，窗外如黑色的深淵，不見任何光亮。顯示屏上變化着飛行信息，這可是零下五十度的萬米高空呵，卻和平地乘車毫無異樣。
人類第二次工業革命的成果正使千里之遙變成近在咫尺，科技改變生活，但是能改變一切嗎?正義、邪惡、善良、殘忍以及愛恨情仇、生離死別，這些千百年來又曾改變了多少?我的歷史知識告訴我無論再過多久，無論科技怎樣發展，這些都是永恆的主題，永遠不會改變的，想想真有點看破紅塵的悲觀呢!
突然想，此時從外面看我們又是怎樣的風景?也許此刻的我們正是一個仰望星空的小男孩眼中不斷閃閃移動的星星吧，也許孩子正拉着爺爺的手追問天上的那顆星星為什麼在一閃一閃的動呢?“明月裝飾了你的窗子，你裝飾了別人的夢”，須知光鮮亮麗的背後隱藏着多少不為人知的苦澀?
“我的怎麼打不開呢?”她手指在屏幕上輕輕滑動，打算欣賞影視劇打發寂寞的旅程。“你先按這裏就好了。”我幫她調好了顯示屏，“想看什麼?”“《破產姐妹》”“最近很火的美劇。”“這部劇挺好看的”， 她插上了耳機。
作者：歷史組 王豪放
公眾號：綿實未名文學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