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人生啊，譬如朝露也!》是作者在教書生涯中的感悟，講述了對教學生活以及對生活的影響，引用例子來講述這個觀點。
因為做了班主任的緣故，常常會趕在晨曦破曉時分趕到學校，偌大的停車坪上幾乎沒有車輛，任我擇優而處。我一般比較喜歡把車子停在樹叢旁邊，可以有半天時間幫我遮擋陽光。
那一刻，旭日新升，還有待光芒萬丈、陽光普照，而樹叢裏的陽光意象是有層次的。陽光自東方而來，穿越房屋、高樹、灌木來到停車坪上，也還只是幾縷明燦的光影。
入秋後，這幾縷光影裏的草尖上便有了露珠。它們正沐浴着陽光，映照着光芒，水晶一樣閃亮璀璨，充實着新鮮的飽滿的如願以償似的欣慰;而光影域之外，露水珠珠葉面清圓，正安靜地拭目以待太陽光臨，等待青天白日裏自家性命靈魄的那份美滿昇華，一樣地楚楚動人。
小小露珠，小小精靈，那麼小巧，那麼卑微，遠觀根本無法可見，你只有懷着平等博愛温柔純淨的自然之心靠近它、親和它，才可發現和收穫一個無比光輝、晶瑩、柔麗的世界，並切身體會到那種天賜的露珠現世的況味。如此想來，早起的苦痛也就在這片晶瑩的世界裏消散了。
轉身才發現，大草坪上更是成片成片的盈盈露珠。“青青園中葵，朝露待日晞。陽春佈德澤，萬物生光輝。”曹操的這首《長歌行》觸景而生，平生第一次知道它時我上七年級，猶記得那個剛畢業的年輕語文老師帶着我們吟誦此詩，校園裏大榆樹上那滿樹的榆錢兒正結實得欣欣向榮。老師温暖的聲音合着明媚的陽光，契合着那種家園般的春和景明，自有一種恩德潤澤的光輝灌溉我心田。那情那景是對為人本心的喚醒與啟蒙，也是對處世真情的洗禮與傳承，讓人無法遺忘。
當然，也不會忘記年少時在家鄉的田野裏奔跑嬉鬧、被露水打濕布鞋和褲腳的那份柔順的涼意，依然記得戴着野草柳條編成的草帽、輕輕舔食草尖露珠的那份清涼的新奇，那種直逼心靈的美好的柔軟的清明的感覺一直都在，浸入我今生今世的生命根底。
同樣一個曹操，在他的《短歌行》：“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這一代梟雄，由朝露生髮的詩情雖然都一樣歸結於對自己建功立業的抒懷上，雖然同樣是大氣磅礴、剛健雄渾、深沉凜冽的底子，但面對朝露的最初感情，也還是有所不同，《長歌行》中更多了豐茂的生機，《短歌行》裏則多了些人生的憂思，可見此一時彼一時的感懷也還是由人而定的。
但曹公霸業功勛有成，視野裏仍不乏朝露之美，留下長歌復短歌供後世傳唱，堪稱千古風流也。而平凡我輩，生計謀劃之餘，又有幾人能有緣清享“朝露待日晞”的美景，又有幾人能有心不忘“露珠的寂靜之味”?
是的，露珠的寂靜之味，一直記得舒婷一篇散文中的一句話：“所謂風流，就是不忘露珠的寂靜之味。”細細品去，這種“不忘”這種“寂靜”，既是對珍惜光陰、積極進取、奮發有為的人生態度的觀照，還是對珍愛自然、善待生命、悠然生活的心靈朝聖的省視，而真正的人生風流便是二者有機結合的豐富、完美與圓融了。
興之所至，踏步邁過大草坪，我的沉重的腳印壓倒青草一片，不少露水隨之從芽尖滑落。動靜也不過微微一皺眉，聲音也不過盈盈一咬牙，而箇中有難言的隱私，沒有人知道這平凡的修行，需一生的時間完成，始於娉婷。始於靜嫻的恪守，彷彿油燈的年關，了了年歲的牽掛，心境平和。彷彿璞玉的真身，終於自安，終於相安。
朝露從天而降，依附草尖，在太陽東昇之前滑落泥土，重回大地母親的懷抱，開始下一場輪迴。待到陽光燦爛時刻，它們“佈德澤“”，它們讓萬物“生光輝”。而我也將開始新一天“佈德、澤潤心田”的使命了。
人生啊，譬如朝露也!
作者|徐一丹
公眾號：徐公桃李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