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實的關於大學聯考的小小説:割麥子

我應該感謝大學聯考

真實的關於大學聯考的小小説:割麥子

1996年8月底,夏,傍晚,有點風,很熱,那時的夏天幾乎天天酷熱。殘陽斜掛時候,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長,牽着牛羊的繩子也變得異常地長。牛羊歸圈,雞棲於樹,滿村飄逸着青草的芳香。對,我聞着青草味就是芳香的,我至今在城市生活二十一年,我還經常在夢裏思念我的田地,以及田地裏的芨芨秧、紅薯梗、鍋巴草和牛草……也許我上輩子是牛羊,當差當得好,這輩子變成人,來做牛羊才做的苦差。

8月27日後的每一天的這個時候,勞累了一天的家人都會聚在院子裏,一邊給牛鍘草,一邊聽着收音機裏傳來的消息。那時候大學聯考是在7月份,8月27日公佈分數,之後就是漫長地等待錄取信息。收音機是能夠接受外界信息的重要方式,父親把收音機的音量調到最大,保證我們每個人都能清晰聽到,不至於漏掉我的錄取信息。一天一天過去,本科院校的錄取信息發佈也進行了很久,我等得又着急又無可奈何,內心焦灼而疼痛。

那天傍晚,雞上樹,翅膀撲稜稜打在樹枝上,老牛眼巴巴搖着尾巴等着鍘好的青草。父親續着青草,我抬壓着鍘刀,“咔哧”、“咔哧”,青草碎裂的聲音清脆悦耳,一切都是原來的模樣。大家一邊幹活一邊聽着收音機,突然就聽到一個熟悉的名字從收音機裏傳出來,xx師院,准考證號xxx,馬xx……家裏一下子亂了套,大弟小弟歡呼起來,我也放下鍘刀,癱軟在地上,心絃緊繃了那麼久,突然放鬆,人一下子不知所措起來。

那天晚飯,我娘吃了兩個饅頭,我娘説,心裏的石頭落了地,肚子就空了。

從那天起,我成了我村第一個大學生。這之後很多年,我大妹小妹陸續讀書讀到大學,讀到研究生,我村裏才有了第二第三個大學生。

發榜的頭天晚上,我娘做了夢,夢見兩條鯉魚跳龍門,一條順利通過,順着河流西南方向而去;一條跳了幾跳,落回原地。我不算是唯心主義者,但這個夢確實意味深長。很多事情無法解釋時,人們善於把它歸結為“迷信”,這個詞很萬能,一詞抵萬語,多少年之後當我把這件事講給愛人聽,他總能用一句話終結我的幻想:馬半仙,你老家是鹿邑,人人迷信,當然會有“鯉魚夢”。

但我從來相信鯉魚跳龍門的夢不是幻相。當年我大弟學聲樂,和我同年大學聯考,報考的是河南大學藝術系,僅差兩分被拒之門外,大弟當年12月當兵去了新疆庫爾勒。在部隊十餘年,聲樂也沒到用處,數理化遠不及理科出身的學子基礎好,所以無緣軍校,年齡漸長只好復員。也許那隻跳了幾跳沒跳出去的鯉魚就是我大弟。我則乘了大學聯考的東風,一路西南,順風順水脱離了農門。

我讀的是一個師範院校,四年本科,中文系。1996年,河南省沒有並軌收費的專業好像已經不太多,師範專業還在免費範圍內。那時的師範專業,不僅不收費,好像每個月還有至少一百多元的補貼。我讀四年大學,沒給家裏要過一分錢。中間的酸甜苦辣不是一篇文章可以説完。但可以肯定的是,從此後我不再成為家裏的經濟負擔,時不時還能通過做家教發表文章賺點稿費來補貼家裏的弟弟妹妹。

貧窮是打敗人的利器,讀書期間,貧困還是像釘子一樣把我釘在內向不合羣上。但我畢竟通過大學聯考脱離了勞苦的土地,脱離了狹隘,大學開拓了我的思路,開闊了我的眼界,也給了我另一種生活方式。

20xx年6月,我從學校畢業到了鄭州,那時候中學擴招,需要大量老師,我順利地成了一名高中語文老師,工資解決了基本的生活費用。當年還把兩個妹妹帶來鄭州讀書,一個讀國中,一個讀高中,很大程度上減輕了父母的負擔。這中間,慢慢接受現在的愛人的追求,他利用在媒體工作之便,獲得一些經濟信息,兩人利用業餘時間一起做了很多小生意。雖然沒有賺到多少錢,但捋順了我們的思考問題的方式。千禧年前後的鄭州,遍地黃金,20xx年,跟朋友一起開辦了公司,後努力幾年,終於完成原始積累。

如今,弟弟妹妹都有了自己的生活,成了家立了業,在各自的城市生活得有滋有味。

如果我考不上大學,會怎麼樣

我老家鹿邑,屬豫東平原。放眼望去,全是莊稼。春天播種,夏天成長,秋收冬藏。自從河南被定為農業大省後,河南人民就很自覺地為國家奉獻汗水和勞作。

我家裏孩子多,算上我兄弟姐妹五人,我是家中長女。家裏七口人,有地的四口,三人“黑户”。敍述到此,一定有人會説,為什麼生那麼多孩子。關於這個問題,我想,不是我能回答的,也不是你該問的,我們現在應該關注的是大學聯考給了我什麼。

孩子多,自然會貧窮。交了公糧,糧囤所剩無幾,手裏多了把“白條”,東拼西湊一個冬季,常常是過了年就再也沒有湊的了。去借,七大姑八大姨有多餘糧食的都借過來。借的糧和錢,我工作兩年後才還清。

更難過的,是孩子都上學讀書,都要花錢,而且家裏缺少勞動力,幹活都是兩個大人,即使累死也沒有人家過得好,家裏自然就窮。貧窮是什麼,我工作後,一個老同事告訴我,你一定好好幹工作,毀滅一個人有三件武器:一是窮,二是專業差,三是男女關係。人活着活着就活成了狐狸,活成了精,老同事就是一個人精,當然人精也不一定害人。她説得沒錯,貧窮是毀滅人最重要的武器。窮是扎進人心臟的刺,它讓人時時心裏犯疼。即使以後拔出來,也會留下傷痕。

我最怕農業勞動。過完年就到了春天,勞作始於春天,小麥經過一冬的蟄伏,開始拔節般生長。這時候要除草,上肥料,旱了還要澆水。春季莊稼也開始栽種。大人們開始不分白天黑夜的大田地勞動,常常雙腿裹滿泥土回家。孩子也閒不住,放學回家要做飯,或者到地裏幫助幹活。能夠老老實實坐在教室裏學習的不多,反正我沒有這種福氣。

印象最深的是割麥子和收玉米以及炕煙葉。這些收種都是夏天最熱的時候,麥芒和着汗水紮在身上滋味永遠也不會忘記。三伏天玉米地裏捉蟲、掰玉米棒子以及煙葉油在手上臉上身上糾纏,讓人甩都甩不掉的痛苦,深深印在我的不惑年的生命裏。

近年裏出現一些歌頌農村生活的文學作品,我真想説,哥們,你真是幹活沒有幹夠呢。站着説話不腰疼,站着欣賞農田風光自然也不會腰疼。

辛苦和汗水都不算什麼,農村人習慣了勞作,最讓人為難的是生活在社會最底層的農民,就是待宰的羔羊,誰高興都可以宰上兩刀,農民連哭號的資格都沒有。記得最清楚的是交公糧,往往排隊排上半天,輪到了,隨便給個價錢,給個斤數,打個“白條”,農民就歡天喜地地拿着“白條”回家了。有必要解釋一下“白條”,因為它要進入歷史堆裏了,會有年輕些的朋友不明白到底是什麼。公糧實行收購政策,收購時要給錢呢,但地方政府沒錢,就給打個“白條”,證明欠了多少錢。政府的錢呢?誰知道呀,有沒有咱也不知道呢,但沒有錢,農民也必須交公糧。至於農民怎麼生活,那是他們自己的事情。還有,煙葉的收購,實行區域管制,一個地區一個價錢,一個省一個價錢,給你多少錢一斤就是多少錢一斤,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除非你不賣。都炕出來了,怎麼可能不賣?

村裏上學讀書的不多,女孩子更少。父母支持我上學讀書,不知遭受多少嘲笑。女孩子十七八歲就嫁了人,生了孩子。如今回老家,會碰到兒時玩伴,剛上四十歲的她們,已經像半個老太太了。

不要相信大學聯考無用論

隨着時代的發展,大學聯考已經不是走出鄉村的唯一出路,人們通過打工、出門學技術等方式,也可以出門見識外面的世界。近幾年,社會上泛起大學聯考無用論,我想就這點談談想法。

過去的大學意味着“鯉魚跳農門”,數以萬計的人藉此實現了人生命運的轉折。但在當下,大學生已不再包分配。大學提升傳統意義上社會地位的作用隨着分配機制的結束而成為歷史。大學生也已經不是天之驕子。

現在的大學的意義,重在教育培養人。但在市場經濟中,許多人獲得了巨大的財富,這就導致如今的大學生羣體產生極為強大的身份落差感。導致這部分人會逐步接受不讀大學也可以發財,不讀大學也可以“成功”的觀點。知識改變命運的説法也從經濟上自我打敗。

但我還是想説:別信什麼大學聯考無用論。你沒背景的話,大學聯考就是一條讓你鹹魚翻身屌絲逆襲從底層到中產階層的成本最低機率最大的路徑。大學聯考儘管不會讓你一夜暴富,也不會保證你以後是否成功,但起碼在你以後求職的路上會少去很多艱辛,也會增加你的選擇,那些説讀書無用大學聯考無用的人,也應該是被大學聯考淘汰的人,這些人進入社會除了抱怨社會還能做什麼,你做好你該做的,上天都不會辜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