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軍工生活的美文欣賞:老山軍工歲月

本站: 作為一名軍人,如果沒有經歷過戰火硝煙的洗禮和血與火的考驗,一定是一大缺憾。下面我們一起看看這篇《老山軍工歲月》。

關於軍工生活的美文欣賞:老山軍工歲月

1987年11月,我從貴州興義入伍來到四川江油青蓮鎮。青蓮鎮是李白的家鄉,我們都為能夠到詩仙故里當兵感到自豪。新兵訓練非常艱苦,每天都要五公里越野,剛開始還真有點吃不消,常常累得上氣不接下氣。這樣高強度的軍事訓練剛進行了一個月就緊急結束,部隊接到了配屬37師赴滇輪戰的命令。新兵開始充實到老連隊,我被分配到某高炮旅雙37炮一營一連。剛下連隊,我在智力競賽中過關斬將拿了第一名,引起大家的重視,連長何孝恆覺得我肚子裏有點墨水,就特意把我分配到主要負責連隊電台的有線班。經常在電影裏看到揹着步話機的戰士拿着話筒喊話:我是長江我是長江,聽見請回答!對這份工作充滿了神祕與期待。

當時由於作戰雙方都沒有出動飛機,所以防空任務很少,37、57高炮用不上,只能部署在陣地上做“擺設”,而相當一些高炮部隊則“改行”當了軍工,我們營就是其中之一。

1988年元旦過後不久,我們坐着悶罐車從四川來到雲南昆明,稍事休息,又乘軍用敞篷大卡車來到文山州。

文山州是一個壯族苗族自治州,盛產三七,被稱為三七之鄉。這裏離前線很近了,各軍區調來參加輪戰的部隊都在此集結進行戰前輪訓。那一帶當時軍隊非常多,被稱為兵城。操着不同口音的軍人、牽引着不同型號火炮的軍車川流不息。無一例外,車輛、火炮身上都覆蓋了迷彩偽裝網。文山州當時變成了我軍在西南執行作戰任務的最大轉運站,也是名符其實的準前線。

在文山州,我們進行了艱苦卓絕的近似實戰的六個月戰前訓練。講到這裏,可能朋友們會問:軍工就是往山上扛彈藥給養只要有力氣就行,還用得着訓練嗎?完全不是,軍工也是一種專門的技能,不但要有力氣,還要有戰術素養和技巧,如背什麼東西用什麼裝具,遇到惡劣天氣怎麼辦,如何通過敵火力封鎖區、雷區,如何搞好戰友之間的協同配合,如何應付各種意料之外的突發事件等等。這些都是戰前訓練中必須搞好想定,所有的預案都必須想得細而又細,實而又實,不能出現半點疏漏,正所謂“平時多流汗,戰時少流血”。

當然,軍工的戰前訓練首要就是負重訓練,一百斤的沙袋往背架上一背就走起來了。如果走平地百八十斤算不了什麼,但老山戰區的山路非常難走,有的路段坡度幾乎是直上直下。有人編了一句順口溜形容那裏的路:“老山老山,四面是山,飛機飛不過,炮彈打不穿。”那裏三天兩頭下雨,羊腸小路又濕又滑,人在上面行走就像溜冰一樣,站起來摔倒,摔倒站起來,全身上下全被泥漿包裹,只有兩隻眼睛在轉動,活脱脱一羣泥猴。下了雨後又是大毒日頭,太陽像火盆一樣倒扣在頭頂,人走在山間就跟進了大蒸鍋一樣,連頭髮絲絲都被汗水打濕了,全身沒有一處乾的,別提多難受了。大家知道,因為天氣太熱,穿褲子容易患上“爛襠”的皮膚病,奇癢無比。戰士們就把褲子剪了,做成裙子,這樣通風狀況良好,反正也沒女人,舒服多了,於是“老山裙”就在前線流行開了。除此之外,還有毒蛇、野峯、旱螞蟥和蚊蟲不時光顧“搔擾”。我是剛出校門就進營門,沒有吃過那麼多苦,開始訓練時徒手上山都費勁,背一百多斤的沙袋就更受不了。一天下來,渾身上下軟得像煮過頭的麪條一樣,回到營房就癱坐在那裏。但只要想到我發的“要當英雄,不當狗熊”的誓言,就拼命咬牙堅持,就是倒也要往前倒,絕不向後倒。正是因為有了這種革命加拼命的精神,半年後我脱胎換骨了,由一個白面書生變成了堅強戰士,不僅能背100多斤的沙袋,還能再加上十幾塊磚頭,翻山越嶺也如履平地。

戰前訓練結束以後,我們營三個連隊被分開了,三連駐牛滾塘,二連駐八里河東山,我所在的一連被配屬給紅軍團,大家都很自豪地説我們是天下第一連。當時紅軍團接替27集團軍防守那拉山口一線。該團誕生於著名的黃麻起義,打了很多大仗惡仗,戰功卓著,陳賡、許世友、洪學智、劉華清等很多高級將領都出自這個團,可謂功勛卓著將星閃耀,被官兵稱為“百將團”。臨戰之前,團裏召開壯行大會。政委王衞南打着綁腿,扎着武裝帶,彆着手槍,英姿颯爽。他一手端着酒碗,一邊激情演講,時間已經過去20xx年,他慷慨激昂的聲音還在我耳旁迴響:“戰爭,再也不是童年時的遊戲,而是血與火的現實,講得悲壯一點就是‘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講得粗魯一點就是打死算球,打不死好吹牛,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王政委的講話令我們熱血沸騰激情燃燒……説完大家端起酒碗一飲而盡,然後將碗狠狠摔在地上,表達不成功便成仁的決心。

我們連住到麻栗坡縣下邊一個叫曼棍的村子,説村子那裏也不過十多户人家,離著名的天寶農場只有十幾里路。在過去的和平時期,農場以生產橡膠而聞名,而且還是一個熱鬧的集市,中越兩國邊民經常在這裏互市。現在殘酷的戰爭改變了一切,到處都是殘垣斷壁和未炸的炮彈及地雷。砍伐了大片原始林區後形成的橡膠林,被越軍的炮彈炸得光禿禿的。看到這一切,我心裏像刀剜一樣痛。

每次執行任務,戰士們都絕對少不了著名的軍工“三寶”——“鋼盔、止血帶和光榮彈”。鋼盔主要是保護頭部,主要用來對付敵人的冷槍冷彈。那時的鋼盔都比較重,戴在頭上一點都不靈活,不像現在的鋼盔輕便。止血帶是遇到受傷時能夠迅速止血,開展自救。這兩樣東西不用我多説大家也都知道做什麼用的,重點要説一下什麼是光榮彈?戰場上把犧牲稱為光榮,光榮彈是軍工為自己準備的。光榮彈是一枚形似小葫蘆的炸彈,上一線的時候每人發一枚,平時保管在連隊軍械員那裏。要它幹嗎?如果途中萬一碰上敵軍,躲不開了,只有一條:“寧為玉碎,絕不瓦全”,死也不能當俘虜!有一次凌晨,我們接到任務,摸黑上陣地。突然,隱隱約約發現前邊也有黑影,“有情況!”班長李煥喜迅速指揮大家就地卧倒,子彈上膛,有的戰士光榮彈也準備好了,要是被包了“餃子”,就與敵人同歸於盡。正在這時,前邊的黑影也發現了我們,也迅速卧倒。眼看一場衝突就要發生,李班長試着喊了一聲口令,對方竟然答了上來。原來是一場誤會,他們是連隊的小軍工,也是上陣地執行任務的。

我們的任務是為一線貓耳洞中的官兵送彈藥(槍彈、炮彈、手榴彈、地雷等),後勤物資就更多了,食品是大部分,有各種罐頭、速食方便食品,也送生米生面及炊事用品和高壓煤油爐及煤油(供他們做飯),連水也要背上山去,因為山泉水很不衞生,在山上喝了髒水拉肚子可就麻煩了。還有如救急藥品、損壞的槍械零件、戰士們的精神食糧:報紙、家信。其它大宗物資也是我們扛上去的。鋼筋、水泥、波紋板、磚瓦這些修工事的材料。總之山上的一切都是靠我們的鐵肩膀背上去的。下山時也不能空着手,我們需要把戰士們的髒衣服背下去,洗乾淨了再送上去。還有看過的報紙、文件及陣地上修不了的槍械,通訊器材及報廢的所有物品,一句話陣地上除了戰士們的大小便之外什麼都不能留下。當然還有最重要的一件事:如果我們的戰士負傷或陣亡了,醫療隊和民工來不及往後送,我們是責無旁貸的。

我們上山沿途要經過李海欣高地、“老虎嘴”、“梅花樁”、“百米生死線”(敵人炮火封鎖區)等許多極其危險的地方,生死只在一瞬間,必須全力以赴,絲毫不能馬虎。有的山道坡度達到七八十度,抬頭望去就像天梯一樣,身背幾百斤的重物,手腳並用往山上爬。好在沿途有好多條各個參戰部隊留下的電話線。因為每次換防部隊都要重新架設電話線,部隊撤了,這線路也就廢棄了。久而久之廢棄的電線越來越多,我們上山時就手拉着這些很結實的“藤條”艱難地一步一步往上挪,我們大口地喘着氣,一串串汗水滴在前面戰友踩出的腳印裏。

雖然任務充滿艱難和危險,但每當有任務戰友們都搶着上,並且儘可能多背一些物資。我們連有個貴州兵,名字叫王維剛,個子雖然不高,但每次都能背300多斤,而且總是衝在最前面,他送到後又折轉來幫助力氣小的戰友,因為他表現突出,後來榮立了一等功,還被保送進了軍校。上山累還是次要的,最主要的還是危險,冷槍冷炮還有越軍特工,但最厲害讓我們防不勝防的是那些地雷。仗已經打了好幾年了,雙方你進我退陣地幾易其手犬牙交錯,誰也不知道埋了多少地雷。加上老山那兒雨水很多,一下大雨,山洪下來,往往把地雷也衝了出來,搬運到原來沒有雷的地方,雨水一過上面覆蓋了一層泥土,你根本就看不出來,不小心踩上,可就要出大事了。我就親眼目睹了一次。有一天,剛下過大雨,任務來了,戰友們都爭着去。有一個河北青龍籍的新戰士叫佟井來,那年他才17歲,長着一張娃娃臉,整天笑眯眯的,陽光十足,挺招大夥兒喜歡。那天雨後,他揹着物資走到最前面,走了一大半的路途,忽然一聲悶響,佟井來走了幾步之後一頭倒在血泊中,他踩到地雷了。跟在他後面的張健、張元良也被地雷彈片擊中。

指導員吳傳勇趕緊讓我們把他們揹回紅軍團衞生所包紮,我看到佟井來的右腿血肉模糊,膝蓋以下全都炸飛了。張健和張元良雖然沒有致命傷,但也渾身是血。我是第一次看見這麼慘的場景,眼淚不由自主地往下掉。看到戰友傷成這樣,大家心情都很沉痛。帶隊的班長帶着哭腔説:“哭什麼!男子漢大丈夫,上了戰場,死都不怕,還怕見血嗎,比這慘的情況有的是!”説完他自己倒先哭了起來。

在衞生所簡單包紮後,團衞生車將佟井來送到後方醫院繼續治療。一年半以後,當我們連隊回撤歸建再看到小佟時,他右腿已經安上了假肢。他告訴我們,送到後方醫院後,他做了截肢手術,隨後又被安排到上海安裝了假肢。女朋友聽説他被地雷炸斷了一條腿,很是痛苦,有人勸她放棄算了,重新找一個,她沒有那樣做,而是對他不拋棄不放棄,毅然辭掉工作從河北老家來到他身邊悉心照料。他還是那麼陽光、快樂,只是走路沒有原來那麼穩健。戰後評功評獎,他榮立了一等功,現在他們一家生活得很好。

連長何孝恆就沒有那麼幸運了。戰前他在江油長鋼廠談了一個女朋友,雙方都比較滿意對方,每週見一次,卿卿我我,真是幸福的一對,只等時機成熟就可以喝喜酒了。正在這時候,何連長接到了參戰的命令。軍人以服從軍令為天職,何連長帶着部隊離開了營區開赴老山前線,雙方只能靠書信聊解相思之意。時間一長,女方受不了寂寞,就提出分手,她的信也寫得比較實在:“雖然我知道此時提出分手不合時宜,但我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我需要男人替我分憂,撐起這個家,而你現在卻辦不到,我們分手吧。”看到連長被女朋友“吹燈”,全連戰士都憤憤不平,何連長雖然內心很痛苦,卻裝着無所謂的樣子。通信員氣憤不過,揹着連長回了一封信:戰爭讓女人走開!

有耕耘自然就會有收穫,我們的血汗和勞累換來的是一線官兵的讚揚和嘉勉。我們成為“貓耳洞人”最歡迎的人,他們把我們稱作是“老山駱駝”。對於經年累月生活戰鬥在與敵人只有咫尺之遙的“貓耳洞人”,我們這些軍工有着感同身受的體會。他們除了隨時可能流血犧牲之外,最大的敵人就是孤獨寂莫。一個貓耳洞幾個戰士,“白天兵看兵,晚上看星星”。有個笑話講道:“貓耳洞人看見地上爬着一隻螞蟻,馬上就能分辨出公母來!”為什麼呢?因為他們看螞蟻的時間太長了。

而我們軍工一去,不僅給他們送去生活和作戰物資,而且還帶去信件、報紙,還有我們也把在外頭聽到的新鮮事兒跟他們侃大山吹牛!所以只要我們軍工一去,小小的貓耳洞裏馬上就充滿了快樂!每當這時,我們看到戰士們流露出的快樂和滿足,自己的心中也真正體會到軍工的價值所在。

一線陣地的官兵住貓耳洞,我們在後方曼棍村也住洞。因為那一帶是石灰巖喀斯特地形,所以巖溶洞很多。有的很大能容下幾千人,和我們相距不太遠處就有一個大溶洞,是炮兵團的指揮所,那時全國各地來雲南前線慰問的很多,我們在炮兵團的大溶洞裏欣賞到了韋唯、李谷一等著名歌唱家的精彩演出,還聽到了著名相聲演員李金斗的“武松打虎”。

我們班住在一個小洞裏,雖然潮濕悶熱不太理想,但比戰友們在山上還是強多了。

剛來時我們就聽説當地有這樣幾句民謠:“三個蚊子一盤菜,三個老鼠一麻袋”,一到實地真有切身感受了。那裏的蚊子個又大咬人又兇,但蚊子還好對付,因為有防蚊藥和蚊帳,但老鼠實在太可恨了。我們為此和老鼠進行了長達數月的人鼠大戰。有一天晚上比較涼快,熄燈哨一響同志們就進入夢鄉。忽然,我聽到一陣蟋嗦之聲,“特工!”我一個激靈坐了起來,叫醒了班長,班長一聽,馬上就叫醒全班戰士,槍上膛,刀出鞘,專等與摸上門的“特工”廝殺。聲音越來越大,聽着到門口了,我們把門一推,齊聲大喊繳槍不殺,結果並無動靜。班長打開手電一看,原來是兩隻碩大的黃灰色大老鼠,蹲坐在門口的草叢中,毫不驚慌地看着我們的黑洞洞的槍口,戰友們來勁兒了,往外一追它們全跑了!

從那天晚上起,這些老鼠就天天騷擾我們。啃衣服、書籍、食品;有一天竟然咬到了排長的嘴脣,鮮血直流。實在受不了,我們決定反擊,領來了鼠藥,但它們根本不吃!後來我們用鐵絲網抓住了一隻大老鼠,為了發泄我們的心頭之恨,我們把煤油倒在身上,燒死了它。可沒想到第二天老鼠來的更多了,似乎是為了它們的同類報仇。實在沒辦法了,我們請教部隊的留守人員,每天把吃剩的飯菜都放到洞口,供“鼠爺”們來享用,來個“人鼠”和平共處,他們這才不騷擾我們了!

在前線的日子,我經常被戰友們高尚的愛國情懷和無私奉獻的精神感動着,在執行任務之餘,我利用業餘時間寫了《大山的兒子》、《老山駱駝》、《戰士的心聲》等多篇通訊報道,在《戰旗報》、《雲南日報》等報刊發表,將戰友們的先進事蹟進行宣揚,我也被大家親切地稱呼為“戰士記者”。

近兩年的軍工生活,我入了黨,當了班長,榮立了戰功。艱苦的生活磨鍊了我的體魄,錘鍊了我的意志,使我從一個窮學生轉變成為真正的軍人,併為實現我的諾言打下堅實的基礎,找到了報效國家的舞台。現在我經常對自己的孩子講那段難忘的老山軍工歲月。孩子睜着好奇的眼睛:老爸,你真會編故事!才短短30年,人們對那段歷史已經開始淡忘,我今天把這段歷史講出來,就是要讓現在的戰士們記住今天的幸福生活來之不易,要居安思危,時刻牢記戰士的職責,隨時作好打仗的準備……

公眾號:天府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