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偷清歡醉花溪

孔乙己説“竊書不算偷”,讀書是高雅的事,風趣盎然,必是心心念念愛得不行,才敢捨身為賊,願意為他擔上罪名。這等痴人兒,一臉痴相,倒是真的捨不得怪他起來。如果書算是清雅之物,那麼更為之清雅又美又妙的花兒偷她起來,算不算是罪過呢?

且偷清歡醉花溪

女人都是愛花的,我很少看到一個女人不喜花草,總覺得那樣的生命裏缺失一種美感與柔軟,詩意與高雅。單是想想那香氣,清淡的,濃烈的,快要把瓶子撐碎非常強悍的,像不像各中女人,姿態不一。光是香已經很魅惑了,可是她還那麼美,就真是要命。像女人,擁有了可人的外表,還擁有瑰色的內在,怎生不叫人喜愛呢,那是多難雙求的事。

想起一箇舊人,是人過中年的老嫗,生活潦倒,逆子不孝,丈夫早亡,日子過得十分不易,常見她垃圾箱邊拾荒來撐起乾癟又毫無生機的歲月。每天一身髒兮兮,誰要是惹了她,她強悍的張牙舞爪,敢大街上追你,人們怕她又憐她。

夏天的傍晚,我家養了多年的扶桑開出花兒朵朵,我把花盆搬到院牆上,各種花兒一字排開,遠遠望上去,我居住的房子,彷彿是被花草包圍的草廬,加上日暮西山遠,炊煙裊裊升,竟有幾分仙境感覺,

因為小資,所以掉以輕心了。待第二天早晨再去看,開得最大的幾朵扶桑花早已蹤影全無,彷彿一夜之間受了勾搭,私奔跑了。隔壁的爺爺説是拾荒的她薅去的,薅的時候,一雙髒兮兮的手在衣服上來回蹭了好幾次,確認很乾淨後,才怯生生的伸出手去。先是愛憐地摸摸花瓣,撫撫花頭,堆滿皺紋的臉上露出笑容。幾次躊躇過後,回頭東瞧西望,確認主人不會突然出來的情況下,飛速地薅下來那幾朵最燦的花,一着急揣進袖子裏,急急的離開現場。待到路的拐角處時,一邊偷偷去瞧袖子裏的花受沒受氣,一邊又忍不住拿出一朵,放在鼻子前嗅來嗅去。

我本來是要罵的,摘了我心愛的花兒,就跟山賊搶了養育多年的閨女去做壓寨夫人一般,心疼的不得了,那等粗人白白糟蹋了我的香閨佳人。那是我優良又愛極的孩子。可是隔壁爺爺帶有感情色彩的敍述,我被感染,又覺得爺爺是不希望我去責備她的。是呀,丟花的心疼,怎比得上那欣喜地發現。我們以為她潦倒又可憐,日子快過不下去了,都是眼前的苟且。可是她到花前來,卻充滿了詩意,那一瞬間被美麗融化並震撼的心靈甦醒,年輕温柔的心重生,只要她還有賞花的心,她的心仍是燦爛的,是一潭活水在流。我突覺此等美事真是好。一朵花成全了一個蒼老又復活的女人心,當真功德無量,便也無嗔怒心了。被真正熱愛懂得它的人帶走,不是佔山為王做匪婆子了,而是被供上歲月枝頭,在心靈的妙季裏花開不敗,成為一種精神圖騰。

我猜想那個夜晚,她的袖子也是香的,夢裏都被薰香,往後的那幾天日子一定特別的芬芳。

這樣想來,可能所有做賊類裏,只有“偷花賊”罪行輕,尚可原諒,在古代還是個濃豔非常的舉動。定是哪家的小生,得遇上一個美麗的姑娘,姑娘似花兒般,怯生生的站在柵欄或矮牆外,看着一罈春色垂涎欲滴。小生為成全佳人,悦得芳心,勇敢的翻牆越欄,摘幾朵最盛的,幾步奔近,一臉羞澀的遞到姑娘跟前。護院的園丁或家婆發現,大聲喝斥,正欲追來。小生早已牽起姑娘的手在微風滌面的暖香裏奔跑,偷來的花香一漫一漫兩人心間,吱咯咯笑聲裏,把後面的人拋在雲天之外,春風裏只剩下奔跑的花香和花心。至於後來,是否一路追隨去了春閨,温香軟玉滿懷,開始一場香豔靡靡的花事就不得而知了。這麼想,偷花賊三個字,也泛指偷歡的,古人有趣,取了這麼個小雅兼俗的稱號。

説起花兒是女人的別稱,更有趣味零星的往事。那年一個微醉的午後,幾個女人醉醺的討論家花野花哪個更俏,家花看上去總是開的太過於端莊正氣,不野媚,正宮娘娘般,你要曉得,正宮娘娘雖出身好,盤子亮,人端淑。可是皇上還是對那種偷來的女人大大歡喜,厭倦一板一眼毫無趣味的正妻,要的是那種斜躺懷中柔聲軟氣,半是慵懶半是撒嬌,讓男人教讀書寫字的妾的,野外那賞心悦目斜出的一枝,一下子就佔了男人後宮朝堂。就是這樣吧,可以解釋男人愛家裏的女人花,卻更愛外面的解語花,所以才有那麼多男人出去偷歡。我們也偷吧,走呀,我們偷不得歡,偷不得情,還不能偷花嗎?看看誰家園子好翻牆躍柵,把牆角開得最旺盛主人珍愛的私房花偷摘了,一人一朵,必須都戴在頭上,然後招搖過市,讓男人來聞香。朋友説,我們會不會偷完花,再被男人偷跑,我們這麼美。一句話一下子引起同感,在醉態朦朧裏,我們重複着,是呀是呀,我們這麼美,我們這麼美呢。花兒還沒偷到手,女人這朵花倒是開放了,她們終於知道自己也是花了,是那麼美的花兒。也要做嬌媚的那一朵,端莊留給朝堂,留給人前,來,良人,奴家温酒熱菜,調香撫琴,沐浴粘花,香肩輕露,媚眼粼粼,今個做一回香氣襲人善解人意的陌上解語花。

瞧,女人懂得自己是花兒的時候,就懂得了家花野花各自的精彩之處。

幾年後,網絡興起,女友其中一個婚姻在身,屬於羅敷有夫,而對方也是使君有婦,卻網戀的傷筋動骨,愛得要死要活起來。我們還是喝醉後,偷着跳過圍牆,偷了一個老夫妻家院子裏的菊花。一路狂顛後,躺在微暖的向陽坡上説花事。我跟他説,你於他,就像這偷花,看夠了自家園子裏平常花色,厭了。一抬眼,驚豔於別家院子裏的花,真真是繁花似錦惹人眼,便想偷來。可是你想過沒,我們每次偷完花到最後怎麼處置這些花兒呢?大多是把玩夠了便棄之路邊。雖有惜花者如你,插進粗陶裏,日日換水,勤家照顧,你能告訴我,它活了多久?活過這一季春夏了嗎?我們只是偷花,而他則是盜,盜去你的心香,雙肩是不想沾染一葉花瓣的。

女人如盛開的花朵,在自己的庭院裏素白一朵,在別家眼中是豔色昭昭,化不開的濃情豔色,便想取,摘來把玩。但終究這離了母根的花兒要放在哪裏?摘花人,我想摘的之前和之時大多都是沒想過的,他只想着花開的好了,摘下來再説。而花兒離開母體後,無處安插的斷根,已經失了泥下的營養,便是凋落的急速。那份曼妙變成玩把之物後,幾日賞玩,膩相看夠,他人眼裏,便不再勝家花多少優勢了。

只是這花事終究是濃郁的,怎麼看去都是繁花似錦,隔着紗隔着霧,曼妙無限,總想偷幾朵來餵養視覺和貪慕的心,所以那一幕幕至今上演不絕的豔色故事無衰竭,千萬個道理怎趕得上眼前的歡?

到如今孔乙己的言論過時了,偷書不可為,偷花也亦然,摘幾朵路邊的植物帶裏的桃花,管理人員也會追你幾條街的,大罵你是偷花賊。

花兒摘與不摘,偷與不偷,皆在個人心中,不是我幾句清淺粗鄙小文能夠釋清的,它還不具有那樣的力量,寫來解清涼吧。畢竟那些花兒那麼美。

本文作者:宋千尋

公眾號: 千尋花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