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爺孫情的感人美文欣賞:葬禮

本站: 文章以葬禮為主線,敍述了爺爺和沙沙濃濃的爺孫情,故事是真實的,作者多處心理描寫很好地表現了人物的情感,環境描寫也很好地營造出葬禮的嘈雜壓抑的氛圍,下面我們一起看看這篇《葬禮》。

關於爺孫情的感人美文欣賞:葬禮

(一)

當沙沙風塵僕僕地趕回老家時,天已經很晚了。冬夜很冷,沒有高樓削減過的寒風呼啦啦地劃過臉頰,然後繼續在黑暗中奔走。鄉下的夜晚黑得有些過分,極濃,極稠,壓得她有些踹不過氣來。

老屋前的燈還亮着。昏黃的燈光把慘白的哀花映得有些模糊。門前的水泥壩子上擠了不少人:全是親戚,有沙沙認識的,也有沙沙從未見過的,如同吵嚷着的湊熱鬧的人羣。黑色的劣等音響呼嗤着嘶着,把原本就不堪入耳的哭喪攪和得一塌糊塗。沙沙不禁打了個寒顫,不知道是因為冷還是因為別的什麼。香燭刺鼻的氣味嗆得她有些頭疼,門口白色的哀花就像一團白色的霧一樣不清楚。

這或許本來就是、或者説最好是我的幻覺,沙沙想着。這或許只是爺爺想早點見到自己的一個把戲而已。

説不定下一秒爺爺就會從那口大棺材裏跳出來抱住自己,沙沙想着,小聲嘀咕道:

“爺爺……”

(二)

沙沙從小就喜歡鄉下,因為鄉下有爺爺。

爺爺是會變的,小時候沙沙總是這麼想着。

春天的時候,油菜花一片一片地開。大片大片的金黃色在陽光下甚至有些刺眼。悶悶的香氣低低地在沙沙頭頂上盤旋。

爺爺會在這個時候帶上兩個槐黃色的大木箱子——沙沙記得爺爺告訴過她,這叫“蜂箱”,是蜜蜂住的地方。

爺爺帶着關了一冬的蜜蜂去油菜田裏,沙沙也跟着爺爺一起去油菜田裏。

油菜又高又瘦,就像爺爺一樣,只是爺爺的頭頂是灰黑灰黑的,油菜是黃燦燦的。沙沙只要一鑽進油菜林裏,爺爺就看不見沙沙了。開始沙沙還有一聲沒一聲地應着,之後就追着蝴蝶一直跑到不知道什麼地方去了。追累了就隨便找個田埂坐下,仰着腦袋望天。天藍瑩瑩的夾在黃燦燦的菜花之間,好像伸伸手就可以摸到的那麼近,但真的伸手,又覺得好遠好遠。沙沙看着看着就困了,也就乾脆睡在田埂上。泥土潮濕的氣味向上蒸騰着,就像爺爺的手的味道,讓沙沙好安心。

夏天熱極了,陽光無時無刻地想熔化地面上的一切。田地都乾的沙沙感覺不會再有水蒸發了,但天上也只是偶爾的才有一絲微薄的雲飄過。真不知道這些水都到哪裏去了!

可能是河裏,沙沙想着,河裏的水反而還有些漲。

爺爺帶着沙沙去河裏玩。

河裏有野鴨。一隻只長着麻麻的花羽的野鴨最喜歡在河邊密密的蘆葦叢裏下蛋,沙沙也最喜歡和爺爺一起在蘆葦叢裏躥。爺爺走在前面扒開割手的蘆葦,然後就可以看到白綠白綠的三四顆蛋了。沙沙小時候是十分想把蛋拿走的,但每次爺爺都會正色制止她,説:“這些都是鴨媽媽的寶寶,如果拿走了,鴨媽媽會傷心的!”次數多了,還沒等爺爺開口,沙沙就有模有樣地學着爺爺説:“不能拿,鴨媽媽會傷心的!”於是爺爺就笑着摸摸沙沙的頭,連聲説着:“對!對!”

爺爺灰白的頭髮在風中動着,蘆葦的葉子也在風中動着。

爺爺就像蘆葦一樣,沙沙心裏想着。

(三)

沙沙的腿跪得生疼。

被臨時改為靈堂的門廳被一口巨大的木質棺材佔去了三分之一,棺材旁放着幾條長長的用毛巾裹住的稻草——或者説是墊子更為妥當。

按照老家的風俗,家裏老人去世,親友會為其請來“樂隊”,就像現在。濃粧豔抹的司儀用不標準到讓沙沙起雞皮疙瘩的普通話念着千篇一律的悼詞。

沙沙已經跪了半個小時。

鄉下重男輕女的思想仍十分盛行。沙沙雖是晚輩中最爭氣的一個,但最小,又是女孩——哦,不,其實她還有個堂弟,但沒有誰會忍心讓他跪不到墊子上。家裏人多,墊子不夠長,前面都被愣生生加上了一節,只有在最後一排的沙沙,直直地跪在水泥地上,沒有誰關心。膝蓋的感覺已經麻木了,但心卻被凍得疼,生生地疼,疼得滴不出一滴血,流不出一滴淚。

前面,一個沙沙沒見過的親戚似乎正抽噎着。沙沙不認識他。在嘈雜中,沙沙隱約聽見那人在説着什麼:

“大伯……我還沒來得及好好孝敬……您怎麼就……”

那你怎麼就不回來多陪陪爺爺?嘴上説得到好聽!沙沙想着。

然而大家似乎都和善地看着他。偶爾會有目光掃過自己,冷冷的帶着諷刺的眼神中甚至有一絲同情。

沙沙竟有些恨那些虛偽的人,儘管那都是自己的親戚。

那虛偽的悼詞沙沙已經會背了。

那司儀至少來來回回重複了五遍了,沙沙在心裏數着。司儀演得低劣的哭腔被音響放得無限大,在田野間低旋,和寒風一起在山間嗥着,唯恐人不知。

令沙沙反胃的悼詞終於到了盡頭。司儀伸出手,一個個拉起跪着的人。那司儀應該是熟於此事的。她的手硬、粗糙,又濕又涼。沙沙想着爺爺才強忍着沒有掙脱。

如果是爺爺一定不是這樣,沙沙想着,心裏居然有一股無名的怒火。

本來自己已經很難過了,沙沙想着,但是流不出一滴眼淚。

沙沙不明白為什麼。

(四)

長大一些後,沙沙就只有過年才能看到爺爺了。還沒放寒假呢,爺爺就開始給沙沙的爸爸打電話:

“今天我去買了一個豬腦殼,正用鹽醃着呢!”

“今天我去買了五斤豆腐,沙沙喜歡吃煎豆腐!”

“你們什麼時候回來?快點啊!”

爺爺就像個小孩子一樣算着日子,盼着在一千多公里外的孫女。

回家了就有得玩的了。

爺爺帶着沙沙去蓮池買魚。剛從池裏網起來的魚在放了水的蓮池的一隅,把泥漿蹦躂得到處都是。

沙沙最佩服爺爺,因為爺爺能輕鬆地分辨出滿身泥漿的魚是什麼品種:是鯉魚、草魚、鰱魚還是鱅魚。——這些在沙沙看來都是一種魚:裹滿泥漿的大魚。曾經有一次買鯉魚,販子用桶提過來一條長長的“泥魚”,爺爺一眼就認出是草魚,那販子不信,非説就是鯉魚,那凶神惡煞的樣子嚇得沙沙直往爺爺衣服裏縮。爺爺也不急,只是從池裏打來水把那魚衝了個乾淨——確實是草魚。從那天起,沙沙就決意要學會這高超的本領。

爺爺帶着沙沙去藕田摸藕。

冬天的藕田裏水幾乎都放幹了,只有寥寥幾頂褐色的枯荷歪斜地支愣着,在寒風中吱吱地響着。淤泥稠稠的、會黏鞋,但沙沙從來不怕,因為有爺爺在。爺爺能在一模一樣的泥地裏找到哪裏有大節的白胖的藕,一手摸下去,在泥裏刷啦刷啦刨兩下子,就抱出一長串胖胖的藕。沙沙從小就和爺爺一起摸藕,但總是看不準,不過至少能偶爾摸到藕那在泥中延伸着的身子了。

沙沙決意要學會,但還沒學會呢,爺爺就再也不會、再也不能教她了。

(五)

老屋外的花圈被沒有遮攔的北風吹得沙沙地響。

沙沙又想起了小時候和爺爺一起坐在銀河下的田埂上時爺爺給她講的她的名字的由來

沙沙出生時是九月底,正是秋色漸濃的時候,街上金黃色的銀杏葉上下翻飛着,在秋陽的照射下玲瓏得有些透亮。在鄉下的爺爺聽説孫女出生了,一個人坐了一晚上的火車,不遠千里奔到了醫院。

小小的沙沙像小貓一樣蜷在襁褓里正在睡覺。爺爺一湊到沙沙跟前,沙沙就睜開了大大的眼睛“咯咯”地笑了。爺爺想着這麼可愛的小傢伙得有個可愛的名字,抬頭望望窗外,企圖用字典之外的東西獲得靈感。

一陣風吹過,窗外的銀杏樹被吹得“沙沙”地響,金色的葉子上下地浮動着。

“當時我就覺得這是天意。”爺爺拍拍沙沙的頭説,“所以就決定了要叫你‘沙沙’了!”爺爺爽朗地笑着笑聲像潮水一般,在夏末的田野裏迴盪。

沙沙喜歡自己的名字。

但沙沙還是最喜歡爺爺叫自己的名字。

(六)

終於到了出殯的日子。

這些天來沙沙很煩躁。每天都是劣質音響低劣的讓沙沙反胃的“哭喪”,每天都是薰得沙沙頭痛的香燭紙錢,每天都有漫長到沙沙覺得就像體罰的跪。沙沙已經厭煩了。沙沙覺得自己這樣對不起那麼疼自己的爺爺,但沙沙也恨那些只愛湊熱鬧的人。

爺爺的棺材徹底地釘死了。沙沙沒有去看爺爺最後一眼。沙沙只想記住那個黑黑的、雖然滿臉溝壑但笑起來像菊一樣的爺爺。

巨大的棺木被兩根大圓木——據説是祠裏的老房樑抬起來了。打着鑼的舞獅隊在前面開道,頭上戴着白色的“孝”和麻繩的沙沙跟在棺材後面,就像從前跟着爺爺去田裏,去河邊,去蓮池,去藕田一樣。每走一段路,就放一串鞭炮,放一個煙花,撒一把稻米。

沙沙走在龐大的隊伍裏,心裏木木的。

道士在墓坑旁唸唸有詞,沙沙一句也沒聽清,只是呆呆的,別人幹什麼她就跟着幹什麼。頭上的“孝”和麻繩扯下來,各種東西都拿起來,在急促的鑼鼓聲中投入墓穴。

土一點點填起來了,青石磚被一塊塊封起來了。紙錢一張一張地化成了灰。

不知道從哪裏吹來一陣風,旁邊乾枯的樹枝被擦得沙沙的響。

沙沙想起了爺爺,想起了爺爺喊自己時輕輕地喚着的“沙沙”,想起了爺爺笑着説 “當時我覺得這是天意……”

最後一塊青石磚封上了,爺爺徹底“離開”這個世界了。

風停了。

爺爺徹底不在了。

再也不會有人帶着沙沙去田裏、去河邊、去蓮池、去藕田;再也不會有人領着沙沙去菜花裏鑽,去河邊看野鴨子綠綠的蛋,教她認魚,教她摸藕了。再也不會有了。

沙沙的眼淚突然就湧了出來:

“爺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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