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南海的優秀美文:南海一夢

“悠悠歲月,欲説當年好睏惑,亦真亦幻難取捨……”

關於南海的優秀美文:南海一夢

今天要講的故事,由於“不好説”的原因,在“正史”裏肯定是不會被記錄的。正所謂“故事裏有多少是是非非,故事裏有多少非非是是。故事裏的事,説是就是不是也是;故事裏的事,説不是就不是是也不是。”

既然這則故事“亦真亦幻”真假難辨,那麼,就將其中真實的人名地名船名隱去,如有雷同,請對號入座。也請故事中人能回憶更多細節,共同銘記那場“南海一夢”。

1999年3月,地處南國的湛海市正是繁花似錦的季節,也是海測人準備出海作業的季節。3月26日上午,我跟隨海調大隊機關聯合檢查組下“海洋101號”船檢查出海備航工作。這次出海任務分三個階段:第一階段是送中國地震局局長一行到西沙永旺島;第二階段是下南沙建立永陽礁、渚翠礁兩個CMONOC區域站;第三階段是完成中沙某海區重力水深測量任務。登船時,在艇甲板正好遇見船上“機頭”董仕勇,我問:“備航怎麼樣?”“機頭”兩眼一眯,胸脯一拍:“沒問題!”隨後我和重力工程師強哥到衞導室、水深室和重力室做備航檢查。從重力室上來經過主甲板內走道時,透過主機艙的艙門看到機電部門的幾位弟兄還在細緻地做着最後的備航工作。

3月27日上午9時,隨着二纜解除,“海洋101號”鳴笛三短聲,倒離碼頭,接着兩俥進一,一聲長笛,踏上新的征程。

從湛海市到永旺島海況良好,一路順利,送別地震局局長一行後,“海洋101號”繼續南下。

3月29日下午,“海洋101號”抵達永陽礁西南錨地錨泊,測量建標人員立即用小艇往礁上搬運建材,連夜建造測量墩。通往永陽礁主樓樓頂的過道里,有十來個守礁小夥正在擦槍,也許對外來人員登礁習以為常,大多數人對我們一趟趟搬運建材視而不見,然而,其中有一雙眼睛一直望着我們這些“陌生人”,那空靈深邃、“呆若木雞”的眼神令人後脊發涼,不敢對視。

建材搬運完畢。開始選址、打鑽、綁紮鋼筋框、墩體澆築、強制對中預製件安置,一步步嚴格按照技術規程要求施工,確保建標工程質量。當施工結束,乘小艇返回母船時已是午夜時分,炊事班專門為施工人員準備了拿手的夜宵——“深水炸彈”。何謂“深水炸彈”?就是刀削麪疙瘩,人家正宗的刀削麪是薄細長的柳葉形,船上的刀削麪疙瘩是厚粗短的“炸彈”形,掉到鍋裏就沉底,煮熟了也漂不起來,故而稱“深水炸彈”。不過,這傳統名牌夜宵——回鍋肉罐頭煮“深水炸彈”還是很美味的。大家在享用着“深水炸彈”的同時,“海洋101號”已經起錨往下一站——渚翠礁進發了。

3月30日上午,施工人員上渚翠礁進行建標作業,施工過程和永陽礁一樣,所不同的是炎炎烈日更考驗了施工隊員的體力和意志。

30日晚上,建標工作順利完成,“海洋101號”一路北上,前往中沙某重力水深測量作業海域。

在南海航行過的人都知道,中沙西沙的海況遠比南沙要複雜,特別是3月份,中沙西沙常常受到冷空氣的影響,海況惡劣。因此,測量作業前,掌握第一手的氣象信息是必不可少的。船會議室的交班會上,指揮員蔣大慶作了下一步測量工作部署後,叫來了氣象預報員張兆豐,張兆豐將航路和測區的氣象、海況條件做了綜合彙報,結論是風大浪高,情況不妙。張兆豐諧音“張招風”,大家都開玩笑説,這張兆豐將風給招來了。然而,張兆豐工程師業務精湛、責任心強,是海上指揮員喜歡帶的氣象預報員。

果不其然,越往北,風浪越大,開飯時間,餐廳裏的人已開始減少。海校畢業的研究生張立中第一次出遠海,還未適應船的顛簸,出現了嚴重的暈船狀況。我也有了暈船的感覺,找船上最穩的地方——重力室待着去了。

3月31日下午5時許,我和強哥在重力室聊天,從導航信息上看到,“海洋101號”已航行到鳥島以東約60海里處,離預定測區已不遠了。心想這次測量將要有一個艱難的開頭了。這一念頭還未閃開,就聽得船上損管警報拉響,中艙走廊裏傳來喊聲:“機艙着火了!機艙着火了!”我渾身一激靈,暈船的感覺頓時全無,立即往機艙跑去。爬上中艙樓梯來到主機艙入口,只見空曠的機艙內被火焰填滿,藉着風勢,無數條火龍在上下翻滾,四處盤旋,遠遠地就能感覺到炙熱的輻射。只見指揮員蔣大慶、機電業務長盧仲慶等正冒着烈焰用便攜式滅火器向機艙內噴射,然而,對熊熊大火已是無可奈何。

“海洋101號”主機艙位於船體中央,整個艇甲板的住艙都在主機艙周圍,此時,火焰順着機艙門、風筒直往外竄,主機艙四周牆壁、甲板油漆剝落,地板冒煙……火情一旦擴散,後果不堪設想,全船一百零八位弟兄危在旦夕。盧仲慶一直在向指揮員建議:“封艙滅火吧!”此時,主機艙內還有李衞、楊明銀、趙長河、彭立乾、祁家、張春立等弟兄在頑強地與烈火搏鬥,封艙滅火就意味着不顧艙內弟兄的生死,難以抉擇。“大火已經燃燒五分鐘,下決心吧,不然來不及了!”盧仲慶再次建議,指揮員蔣大慶大喝一聲:“封艙滅火!”既是下命令也是告訴艙內弟兄快撤。

隨着一聲令下,各戰位人員立即行動,將燙手而變形的所有機艙門、天窗關閉,機電業務長盧仲慶帶人衝進濃煙瀰漫的“1211”滅火站,啟動了滅火站,10分鐘後主機艙大火漸漸熄滅,封艙滅火成功。

事後聽駕駛室信號值班説,離“海洋101號”不遠處有一艘巴拿馬籍貨輪通過海上國際頻道向我船喊話,“海洋101,是否需要幫忙?”然而,我船須執行相關規定,無法回答,也不能尋求外籍艦船的幫助。那艘貨輪得不到答覆,就一直在原地觀望,直到我船火光熄滅,煙霧漸小後才駛離。

聽得“封艙滅火”後,我就退到了最安全的後甲板,這時後甲板上已聚集了不少人,天色已暗,風浪加大,船失去動力後隨波逐流,搖擺更加厲害,搖擺最大時後甲板能“舀”起水來,大家難以站立,都依靠纜車坐在甲板上,其中有個小兄弟服裝整齊躺在纜車旁,用帆布罩蓋着臉,不知是極度恐懼還是聽天由命?我的腦海裏總是呈現着主機艙內的弟兄,他們能順利逃出嗎?不敢再想下去。

謝天謝地,幾分鐘後聽到消息,機艙內弟兄全部撤出,除有一人背部表皮燒傷外,一切安好。

事後李衞驚歎“1211”滅火站的效果太好了!當時,他們在主機艙聽得“封艙滅火”喊聲,正準備撤離,突然看到半空四周白霧噴出,就好像給主機艙蓋了一層厚厚的棉絮,正是這層“棉絮”隔絕了空氣。快撤!他們依照熟悉的路線,摸索着穿過水密門進入輔機艙,而後成功逃出。

明火熄滅不等於萬事大吉,封艙滅火後主機艙周圍牆壁、甲板温度很高,乙炔間、彈藥庫、油櫃等是最危險的部位。全船開始行動,澆水降温,轉移危品,排除險患。艙段班用消防水龍向高温牆壁、地板沖水;船上副政委付永祥帶人前往彈藥庫和乙炔室搶險,彈藥庫門前內走廊裏積着降温澆下的水,大家趟水走過時水都變成熱的了,好懸啊,趕緊開門將彈藥搬到後甲板,接着高壓氧氣瓶和乙炔瓶也被轉移到後甲板。

晚上6點,機艙外圍降温排險告一段落,指揮員蔣大慶命令開啟主機艙艙門,各戰位人員立即將所有艙門打開,從主甲板、艇甲板、駕駛甲板等處一齊向艙內噴水降温。接着人員進艙檢查,為防止復燃,有些部位需要用濕棉被遮蓋,一聲招呼,二十來牀澆濕的棉被很快就送到各艙口,沒有一個人計較得失。

消防水積滿艙底,增加了自由液麪,船體搖擺更加厲害,有傾覆的危險。指揮員命令及時排除積水,並向壓載艙加註海水,減小自由液麪。機艙底部積水可啟動水泵排除,中艙的積水只能由人工一桶桶往外提,大家不顧暈船嘔吐都自覺地排成長隊,一桶一桶地向外傳遞,上級派來的隨船軍醫楊贛春和研究生張立中都出現在排水的隊伍裏。

大火撲滅了,當務之急就是恢復動力。指揮員蔣大慶召集機電部門骨幹開會,就動力恢復工作做了簡短的動員和要求。機電業務長盧仲慶對工作進行了具體佈置,隨後他一頭扎進了主機艙坐陣指揮。“機頭”董仕勇帶領機電部門全體弟兄,按專業分工進行各項檢查和恢復工作。主機艙內所有的照明燈和架空電纜全被燒燬,只剩下鎧裝外皮在空中一條條耷拉着,電工班拉了臨時照明線,幾盞白熾燈發着昏暗的光,搶修人員克服疲勞、暈船等困難對機器設備進行了逐項檢查,發揮出驚人的智慧,想盡了超常的辦法進行搶修工作。晚上9時許,恢復了主機艙內的滑油泵、柴油泵、淡水泵和海水泵。晚上10點10分,右主機恢復動力,10點50分左主機恢復動力,“海洋101號”拖着“重傷”的身軀艱難地向西航行,前往慈航錨地。

恢復航行後,船體的搖擺大大減小,我來到機艙門口向內觀瞧,昏暗的燈光下,過了火的機器、艙壁都成了黑黑的鐵鏽色,被燒電纜的鎧裝外皮長長短短地垂掛着、搖擺着,不時“噼啪”打着火花,外觀如同一堆堆廢鐵的中速柴油機艱難地發出“轟轟轟”的聲音……彷彿進入了《未來世界》中的場景。

4月1日早上,從駕駛室望去,慈航島已隱隱顯現,這個曾經來過數次的防風港灣,沒有哪次會像今天這樣渴望到達。上午9時,“海洋101號”在慈航錨地拋下了左錨,到家了,安全了。

拋錨後,召開全船大會,指揮員蔣大慶向全體人員通報了這次火災原因,系右主機第七缸高壓油泵底座斷裂,導致回油管平整斷開,燃油成霧狀噴出,遇排煙波紋管接頭後發生爆燃,在第七、八、九缸缸頭上部燃燒,並迅速向整個機艙蔓延。肯定了滅火措施,高度讚揚了滅火過程中全船弟兄英勇頑強,忘我犧牲的精神。他動員大家放下包袱,鼓起士氣,恢復信心,多想辦法,用三天時間抓緊檢修和恢復儀器設備,準備繼續執行測量任務。

散會後,錨地檢修工作全面展開。

機電部門負責清理過火電纜,拆除燒燬的配電箱和燈具。對重要儀器室的電力和信號電纜,機艙照明燈具重新佈線。對各種過濾器、閥門、缸頭、管系、機艙底進行認真清理和保養。恢復電力面臨的最大問題是鎧裝電纜短缺,大家就想辦法將外走廊照明電纜拆下,一段一段接續起來使用。

艙麪人員全部投入到主機艙四壁、艙門、天窗等過火部位的除鏽、打磨、塗漆工作中。由於面積大、時間緊、環境惡劣,這項工作異常繁重。全體人員不怕髒,不怕累,中午不休息,連續幹到午夜才收工。由於嚴格控制用水,檢修後大家只能先用海水沖澡,然後用半臉盆淡水擦拭一下。檢修中,我和強哥主動承擔了機艙天窗的除鏽塗漆,只見鋼製窗框被全部燒黑,天窗玻璃龜裂甚而燒化,大火兇猛程度可見一斑。

海上錨泊是遠航中最愜意的時候,每當夜幕降臨,後甲板必定是最熱鬧的地方,欄杆邊處處都是釣魚的身影。而這次錨泊,夜晚的甲板上卻異常冷清。

苦幹三天三夜,清理了機艙內過火後造成的大量垃圾,艙壁、艙門等除鏽、油漆一新。機艙和各儀器室恢復了供電和照明,萬米測深儀換能器信號電纜接續並測試正常,機械設備和測量儀器恢復正常。基本具備了執行測量任務的條件。

4月4日上午8時整,“海洋101號”啟航前往中沙預定測區。航渡中,為下一步測量工作的順利開展,指揮員蔣大慶組織了交班會,熟悉測量計劃,掌握測區氣象。針對主機艙大火後恢復情況,研究制定了五項安全措施:①從艙面部門抽調8名人員擔任防火值日,每班2人,全時對主機部位進行監視;②組織機電部門人員和防火值日上損管課,並在機艙內進行演練;③對機電部門值班班組進行重新調整,合理配備各班次的骨幹力量;④幹部排班加強全船巡視;⑤對全船滅火器材重新進行調整配備,保證重點戰位的需要。

4日晚上10時許,“海洋101號”進入測線,開始了本航次的重力水深測量工作。有人將海上測量形容為“耕波犁浪”一點兒也沒錯,沿着預先設計的測線來回往復測量,還真跟牛犁田差不多,其實是枯燥而乏味的。當然這枯燥而乏味工作的背後也有技術人員付出的智慧和艱辛。

測量中,需要對已測數據質量實時做出質量評估,對不符合要求的數據進行及時補測,如果收測後才發現數據不合格就會造成巨大損失。首先要對定位、重力和水深資料按要求進行整合,當時這項工作需要依靠DIBASⅢ數據庫來完成,這項工作就落在了測量技師肖衡平的肩上。有人會問這樣的技術活不讓工程師幹為何讓技師幹?卻不知這肖技師可不一般,大部頭的計算機書籍啃了一本又一本,測量儀器的操作了如指掌,是肯鑽研、勤動手、持以恆、責任強的自學成才典範,被大家尊稱為“肖工”。測量數據整合後,需要進行重力計算和內符合檢驗,本航次的這項工作就由研究生張立中來完成,他在校學習時,重力測量的課時並不多,然而,他手捧海洋重力測量書籍,一邊學習一邊編制程序,幾天時間就編制出合格、規範的重力計算和內符合檢驗程序,順利實現了對測量數據的實時評估。這裏為何強調張立中編制的程序是“規範的”?因其所編程序中對模塊功能、參數名稱均用英文作出簡明標註,是我見過的最易讀的程序。

長時間的連續航行,夜間值班人員容易疲勞打瞌睡,駕駛室人員出現疲勞瞌睡是極大的安全隱患。航海業務長周湘勉是博古通今的博學之士,人稱“周博士”,駕駛室有“周博士”在座,大家絕對不會打瞌睡,因而,“周博士”也就有意地常在後半夜到駕駛室“座談”。

平淡的生活有時也會有個小插曲,一天,“肖工”突然左上腹疼痛難忍,趕緊請來楊贛春醫生診治,經驗豐富的楊醫生一看就確診是尿結石急性發作,用了止疼藥和減痙藥,並要求“肖工”多喝水多跳躍。接下來的幾天“肖工”可受罪了,滿頭大汗忍着疼痛還得做跳躍運動,好在疼痛逐漸緩減了。

經過二十多天的連續航行,“海洋101號”汽笛一聲長鳴,宣告測量任務結束,踏上了返航之路。歸心似箭的弟兄們似乎已忘記了那場生死大火,但是,指揮員的心裏卻是忐忑的,靠岸後,等待着“海洋101號”的將會是什麼?不好説,説不好,不説好。

無論如何,在我的心裏蔣大慶和盧仲慶就是菩薩,李衞、楊明銀、趙長河、彭立乾、祁家、張春立等弟兄就是羅漢。

後記

前天,我和當年的指揮員蔣大慶通電話聊起那場“南海一夢”,蔣大慶説:“海洋101號”封艙滅火是一次成功的單船海上滅火自救範例。除了處置果斷外,還得益於出海前機電部門弟兄對“1211”滅火站管路和噴頭的細心保養;得益於滬東造船廠對“1211”滅火站的合理設計和精心建造。

十八年過去了,那場“夢”在我的腦海裏變得更加清晰。“夢”中的人們今天境況如何?

蔣大慶,早已是成功的民營企業家。當你乘坐高鐵時,取票用的自動售票機,進站通過的閘機就是他的工廠生產的。

盧仲慶,某裝備部門高級工程師。可喜的是盧高工的女兒現在也女承父業,父女倆一同守護着祖國的海疆。

強 哥,在家鄉五邑之地做着惠及僑民、僑商的工作。

董仕勇,在城市管理部門維護着一方的秩序和安寧。

楊贛春,退休後和我進了同一家幹休所。同時,還在做着救死扶傷的工作。

張立中,返航後不久就回到母校教書育人,早已成為年輕的正教授。

付永祥,也許其遠洋情未了,據説還在遠洋輪上當政委。

肖衡平,在深圳從事海洋測量工作多年,後返鄉創建了辦公設備公司。近年承包山地種植臍橙、枇杷、楊梅等,也許有一天你網購的臍橙就摘自他家的果園呢。

——公元20xx年5月22日寫於魏榆城貓兒嶺

【本文作者: 孫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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