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清明節感懷的隨筆:父親憶

“亂花漸欲迷人眼”,風清景明,又是清明節了。

關於清明節感懷的隨筆:父親憶

身邊好多朋友、同事,完全不用去響應清明慎終追遠的主題,三兩家相約一起踏青逐春,縱情放歌碧水藍天,着實讓人羨煞。年事再長,也是一羣父母羽翼護佑下——幸福的人。而老家那座寂寥的土房子,熟睡着我的父親,成了我們姊妹最隱忍的痛,牽引着我們最為滯重的腳步。

父親與我們陰陽兩相隔已有九個年頭了。

祖父生性暴戾,父親成長在他的皮鞭棍棒之下,伴隨着祖國最困苦的歲月,父親又艱難挺過自己的青、中年時代。貧困飢餓而致的羸弱身軀,又不得不扛起暴父病母幼妹一家老小的所有生計。我現在依然能想像得來,寒冬裏父親從白水拉炭餬口的情形,長長的陡坡必須一鼓作氣匍匐般掙扎前行,濕透的衣衫歇下來便透心的涼……長期這樣超負荷的透支,父親落下了老慢支氣喘的毛病,最後也正是這個奪走了他年僅64歲的生命。

如今,我們修補墳塋,齊聚墓前,匍匐而跪,為父親燃三柱香,斟一杯酒,任思緒和着淚水飄得更遠……

父親一世勤懇,率領着我們一起自力更生。勞作之餘,一直繁殖家養着兩三頭牛,賣牛所得以供養我們姊妹相繼脱離農門,完成大學學業。每當鄉鄰向父母討起教子良方,我想,父親心裏許是欣慰的,可是,一場適時的雨後,別人家都犁翻、播種了場面,而他們還在最後一遍碾打麥子,他怎能得知,我放學趕去,遠遠看見後內心那深深的酸楚?當別人家的孩子輟學成為了勞力,而他,再苦再累也甘願自己承受更多。躺在病牀上,我幫他剪着厚實、皴裂的指甲,實實費力,我心裏曉得,那是艱難歲月磨礪的成績。他也該是不知,《平凡的世界》中,我讀到孫少平多想給父親在他們雙水村打幢新窯洞,讓敦厚朴實的孫玉厚老人能站在雙水村的閒話中心,大聲地講話,讓唾沫星子飛人一臉的段落時,我的心莫名地被激盪,這,也是我內心深處的最強音,我多想為卑微的父親也能爭得話語權,我多想為苦難一生的他也蓋一幢窗明几淨的樓板房。無奈,我一女流,只微存薄力,只限於能打理他的日常瑣碎。

説起女兒之身,在父親去世後,從父親要好的隔壁叔口中得知:父親曾對母親很久地耿耿於懷,因未能為他育得一兒半子。也許,父親真的是感覺太累了,心力交瘁,需要一半個虎子為他能撐起半邊天,能有所分擔。父親固守着自己的觀念,抑鬱寡歡,不為人所知地整日愁悶着。我們竟全然不曾察覺,不能有效地去撫慰他那顆落寞的心。我深以為憾。

那時的父親,經受着身心兩方面的困頓,後來,又雪上加霜,倍受日益加劇的哮喘氣短折磨,也正是那時候,讓我揹負上了重重的十字架,讓我至今內心不能安生!

作為長女,一個醫務工作者,我決計讓父母搬住到我的身邊。勤勞一生的父親卻固執地不聽勸告,不願輟離勞作,倔強地以為,那是女兒的家,他落根得名不正言不順,怎能頻添攪擾?也因此,每次出院都要迅速的逃離回老家,也就多了我們之間的糾纏、撕扯。那時的我,只覺自己出於好心,是合理統籌安排,沒了耐心,多了暴燥,甚至,話趕話,為父親的不省心還爆出了粗口。

虧得我,為醫護人,卻是不知,逐步缺氧的大腦讓父親也漸漸失卻了曾經的善解人意,變得乖戾、偏執,在他而言,許是不自知,也是難以自持。唉,我真傻,藥物,原本如此地有着它的侷限和無力。

因為無法從頭來過,故而,我終將永遠悔恨不已。

我悔恨自己的“針鋒相對”而少了和風細雨;我悔恨自己在久病面前耐性的缺失;我悔恨父親住院期間不能夠細緻入微;我更是悔恨,怕冷的父親,終了,被我慌不擇路地置身於醫院太平間冰冷的屍屜……

我摯愛的父親,每年清明,你的墳前,我都要深深懺悔,真想知道,您,可是真的原諒了我麼?您這個不孝的女兒!

我摯愛的父親,同往年一樣,我照例想要把別後一年來,咱家的事向您彙報,向您細細訴説:各自安好,您的孫女,該工作的工作了;該上研究生的也如願考上;咱那對惹人憐愛的雙胞胎姊妹花,也在那有着深厚文化底藴的孔孟之鄉,琴棋書畫,樣樣成績優異;至於您抱到十個月大卻無奈撒手的小臭悠,現在已是人高馬大,個頭超過我們肩膀了……

摯愛的父親,天氣越來越暖和,您,無須太多蟄伏,出來多曬曬太陽,遊走在我們身邊吧,入夢來,讓我們可以常常嘮嘮嗑……

今天,我們大家聚齊前來看望您,聊備您生前愛吃,把酒臨風,讓風和火帶去我們的懺悔、我們的追憶、我們無盡的追思……哦,還有我寫給您的家書,悄悄告訴您,父親,我現在又拾起,又愛上了我曾經愛着的寫字,今天這封家書,洋洋灑灑,密密麻麻。

本文作者:陳麥芳(微信公眾號:三賢文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