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記事的美文:卧龍水庫記事

本站:卧龍水庫是一個非常典型的小水庫,下面大家一起來欣賞一下《卧龍水庫記事》這篇文章!

關於記事的美文:卧龍水庫記事

卧龍水庫記事

卧龍水庫,不大,估計也就近十萬平米的面積。典型的小水庫,是老家唯一的一座灌溉農田的水利工程。距大廟山東坡的直線距離二百米左右,修建時間不詳,但關屯人説,卧龍水庫是大廟山下的泉水積聚而成。是不是這樣的情況,我也不得而知。

每每站在老家的大廟山頂,只要向東一望,卧龍水庫的水波就真切地浮動在視線裏。

那時候的卧龍水庫裏有很多的魚,但不是人工放養的那種,而是自然繁殖的。大致就是鰱魚、鯽魚、黑魚三個品種。儘管不是人工放養的,但在那時候也是絕對不允許隨便捕撈的。如果被逮着,輕者開批判會批鬥,重者要被懲罰無償勞動半個月之久,還要被基幹民兵(就是揹着真槍的那種武裝民兵)看押着。

雖然不讓私自捕撈,卧龍水庫卻有“清魚”一説。那就是每隔三五年,大隊的領導幹部們感覺水庫裏的魚長得差不多了,就在晚秋時節,將水庫裏的水放掉一大部分;放過水後的水庫,最深地方的水位,也就剩得大約在成年人腰身以下的樣子。之後,隊裏便允許每户人家派兩三個人到水庫裏捉魚。

不知道是被禁錮得太久,還是魚的誘惑力實在太大,要知道,那個時候,能吃到一條大一點的魚的確不是一件容易事兒。“清魚”的那一兩天,整個水庫立刻熱鬧起來了,水面上人頭攢動,水花不時地濺起,喊叫聲此起彼伏……那場面,真像一個節日,情緒熱烈,勁頭高漲。大人孩子們滿是泥點子的臉上,都溢滿了開心的笑意。

因為是在水裏捉魚,因此大多盆器之類的裝載用具都起不到作用,捉魚人只能另想辦法;大人們捉到大魚時,用一條結實的長繩拴上一根約半尺長的小棍子,然後小棍子卡住魚的腮骨,將拴着的繩子穿過魚鰓從魚嘴裏拉出來,將繩子再拴在褲腰帶上,於是那條活魚就在腰邊左右擺動,不至於過早地死去。孩子捉到大一點的魚之後也學着大人們的樣子,將繩子的一頭從魚鰓穿過再從魚嘴裏拉出來,卻將繩子的兩頭直接拴在了褲腰帶上;那魚也是左擺右晃的,可是沒一會兒在孩子的腰間就死掉了。

那時不管是誰,捉到的魚是不能直接拿回家的,而是要先交到水庫大壩上的大隊幹部那裏,然後按照全大隊的人頭每人幾斤地分配下去。即使家裏沒有能去捉魚的人,也不耽誤會吃上水庫裏的新鮮魚。這樣的事兒,説給現在的兒子聽,他不但不信,還竟然説是天方夜譚,唉……沒辦法,我只能搖頭歎氣了。

後來,震驚縣鄉上下的,是發生在卧龍水庫的一起爆炸事件。那可真是件大事啊!因為炸死了人。當時,我正讀國小三年級。關於爆炸事件的真相都是從大人們那裏聽來的。

卧龍水庫要加固堤壩,就在水庫大壩北頭(與本鄉的大頂子村接壤的地方)的一個小山包上採石挖土,這是需要爆破才能解決的問題。當時負責爆破任務的一個基幹民兵叫郭洪才,他的弟弟郭洪義就是我們卧龍國小的代課教師。郭洪才在安雷管裝炸藥點導火索等爆破方面的技術,在卧龍大隊那是首屈一指的。

郭洪才的老丈人姓劉,是我們家居住在大廟山下老屋時的鄰居,劉家就在我們老屋的東面,中間隔着一條溝,他們家的房子蓋在靠近大廟山東坡的一個高處。郭洪才的老婆叫劉金花,也在我們卧龍國小當代課教師,一個模樣還算不錯的女子。母親説這女人有點苦面(面色有點陰,眼睛也總像是哭過了一樣),可能埅人(就是給人帶來晦氣)。劉金花給郭洪才生了個虎頭虎腦的兒子,就是眼睛小點,不過長得挺好玩兒的。

由於郭洪才經常去他老丈人那裏幫忙幹活,所以我們全家人都比較熟悉他,那是一個精明能幹的人,他丈人和丈母孃也經常誇他。

可是,就是這麼個精明的人,卻在那一天將導火索插進雷管的時候,卻犯了最為低級的錯誤,他竟鬼使神差地嘴裏叼上了燃着的捲煙,然後更是不小心將帶着火星的煙灰彈到裝雷管的盒子裏,於是雷管爆炸了,據説,郭洪才瞬間就被炸得血肉橫飛,一條大腿炸斷飛到了水庫裏……我當時很小,也不知道雷管的威力到底有多大,會不會像電影裏演得那樣,人被炮彈炸得不成模樣……反正在現場的人回來説,那場面慘不忍賭……沒有親見,我只能想象有多慘就有多慘了。

四十年後回到老家採訪時,當年參與營救的民兵連長對我道出了實情:當他們趕到現場時,當時的郭洪才的胸部被炸開一個大洞,血流不止......他們幾個大隊幹部,立即用擔架抬着血肉模糊的郭洪才一路小跑送到當地駐軍的團部醫院進行搶救。其實,所謂的搶救只是一個形式,在爆炸現場時,郭洪才已經停止了呼吸,到了醫院後,軍醫們只是進行了遺體的清洗,全身纏上了白色的紗布,以全屍的方式供家屬瞻仰遺容,之後就送到了火葬場......

爆炸事件兩三天過後,卧龍大隊在我們卧龍國小的小操場上召開了一個隆重的追悼大會。規模嘛,怎麼也有個千八百人的,這是迄今為止,我參加的規模第二大的追悼會,第一大的是1976年9月舉國體制下的毛主席的追悼會。

我們是在老師的指揮下按照課間操的排隊,整齊地站在人羣的前面,望着前面領操台上的中間掛着郭洪才的遺像,跟我們教室黑板上面張貼的毛主席像大小差不多;遺像的下面擺滿了花圈……在低迴的哀樂聲中,劉金花低沉着頭,左臂纏着黑布,她的前面,是捧着郭洪才骨灰盒的“郭小眼”(當時我們都這麼稱呼郭洪才的兒子)。劉金花那張“苦面”的臉越發地“苦相”了,兩隻眼睛紅腫得像個爛桃。三四歲的“郭小眼”根本不清楚他爸爸死亡的情況,還像以往那樣笑眯眯的,跟着媽媽走到領操台的前面,“郭小眼”看了一眼爸爸掛在前面的遺像,轉頭再看看泣不成聲的媽媽,笑眯眯的面孔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臉有些茫然的疑惑……

追悼會的悼詞是由當時的卧龍大隊書記郭永芳誦讀的;他用那有些嘶啞而顫抖的嗓音敍述了郭洪才的“英雄事蹟”,讚揚郭洪才是個英雄,是那個時代王傑式的人物。説心裏話,當時我們的心裏都很悲痛,也被郭書記敍述的“英雄事蹟”所感動。後來,聽説在水庫築壩的工地上,還打出了“向郭洪才學習”的橫幅標語……

郭洪才追悼會之後的日子裏,水庫工地的工程繼續着,劉金花依然領着“郭小眼”到學校上班。每當同學們圍着“郭小眼”問他爸爸哪兒去了時,他依然那麼笑眯眯地,然後回答“炮崩了”,接着開心地跑開了。“炮崩了?”誰這麼告訴他的?想必是他媽媽劉金花吧。當然,我相信當時的“郭小眼”並不知道“炮崩了”是什麼意思。可憐的孩子啊!

兩年之後,我們家搬離了關屯,關於卧龍水庫以及郭洪才遺孀劉金花和“郭小眼”後續的事兒,也只是斷斷續續地聽老家的幾個鄰居談及過;説是卧龍水庫好多年也沒“清魚”了,後來“清”了一次,有個人摸到一條五十多斤重的大魚,沒抓住卻跑了……那個摸到魚的人後來死了,説是讓郭洪才的魂兒給抓走的。我覺得特別好笑,這人怎麼把迷信都當做真事來講了,其中一個鄰居大叔還一個勁兒地強調:“真的,不騙你!”且眉飛色舞,活靈活現的。一個鄰居大嬸從老家來串門,坐在炕頭上不住地歎氣地對母親詳細敍述,説“苦面”的劉金花,民辦教師考試不合格也沒轉正。後來就離開了學校,給人家打工了,改嫁了幾次,命運也都不濟;還有那個長大了的“郭小眼”,在漁船上幹活兒,也死於了一場海難,連個屍首也沒找回來......這一家子苦命的人啊!

現在,每當我回到老家,在大廟山的東坡祭祖的時候,我都會不由自主地眺望不遠處的卧龍水庫;望着望着,那些童年裏的往事便又一一清晰在眼前,彷彿如昨……面對着那一片亮亮的水波,我沉浸的是猜想?還是懷戀?還抑或是別的什麼;總之,千般滋味在胸中翻滾湧動,我倒真説不出此刻自己的心情了。

作者:劉成文

公眾號:丹江文學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