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描寫美文欣賞:秦人胡光波

編者按:《秦人胡光波》主要介紹作者的一位朋友,胡光波。他來自陝西,自稱秦人,也是一位喜歡文學的人。

朋友描寫美文欣賞:秦人胡光波

和光波在一起,他口口聲聲稱自己是秦人。他來自陝西,那地方乃古秦之發祥地,在他身上,秦風秦俗隱然可感:直、倔、憨、厚,認死理兒。不得不承認,文化的密碼總會以某種神祕的力量在一些細微地方沉潛於我們的血液中,影響着我們的行為方式。

光波就學於陝西師範大學中文系,畢業後輾轉於故鄉的幾所中學充任教職。因不甘忍受平庸而孤寂的生活、低俗的人際糾葛,他發誓要改變現狀。怎麼改變呢?對出身寒微的他來説,惟一的的方式就是考研。幾經努力,光波陰差陽錯到了湖北師範學院。那年月,湖師和湖北大學聯合培養研究生,這樣,光波的文憑是湖大發的。

認識光波時,他研究生即將畢業。一天,他站在老行政樓外的香樟樹下,穿着一件灰色的襯衣,袖子是胡亂地籠着,一手提着一個爛黑包,一手拿着把黑色的傘,那傘破且舊。

我問,你幹嘛呢?他嘿嘿一笑:“要去武漢,請導師過來主持論文答辯嘛。”“嘛”字發音有點重,一聽就是純粹的陝西口音。我當時想,這老兄和我有得一比,到武漢請導師,也不穿整齊點。也許是他一身樸素的打扮讓我有了好感?反正從那以後,我們交往就多了起來。

那年暑假,光波留校。安排在幼兒園旁的平房裏。住了四年多,學校要擴大幼兒園,強使光波他們幾個青年教師,往校外租房住,但又沒有任何補救措施。光波將他們所住的小院門鎖了,説:誰再騷擾,板斧伺候。這當然是激憤話。後來,學校在他的強硬對抗下,把他安排在60户樓的外教房。有次我去看他,光波用濃重的陝西話跟我説,我們秦人耿直,不像你們九頭鳥,詭計多端。具體什麼事情,讓剛在湖師工作的光波有這樣的印象,我忘記了,但是他跟我講秦人耿直的故事,我至今不能忘記。他説,他們那邊的人如果打架,不會像湖北人吵來來吵去,往往是三句話不投和,就動了手,直到一個人倒下認輸,才停下來。不像楚人暗地裏使壞心眼,下黑手。他一邊説,一邊模擬秦人打架時的樣子,讓我忍俊不禁。

那時的光波年紀不小,還是單身。但他對個人問題似乎不怎麼着急。反倒越來越有些狂狷氣。還不到夏天,他就剃着光頭,有時候一個人騎着一輛舊自行車,頂着青色的腦袋,飛也似地穿過校園,全然不管別人驚詫的目光,也不理會想和他打招呼的同事。更有甚者,有時候大清早去磁湖邊跑步,興致一來,竄到沈家營來春藥店,就着人家的磅稱稱體重,青色的頭皮和認真看稱時的專注,讓剛開門不久的女服務員嚇了一大跳。

光波分在文藝理論教研室,教授中國古代文論。這門課當年是指定選修課,儘管和必修課差別不大,但課時少。光波開始講課時,一口濃重的陝西腔,有些影響效果,但畢竟是中學教師出身,知道怎麼抓住學生,他寫得一筆好字,板書工整,條理清晰,這大大彌補了他普通話不標準的缺陷,很快,他就成了學生喜歡的年輕老師之一,甚至有些女孩子知道光波的背景,就喜歡跟着光波討論問題,但光波似乎有點不開竅,抑或是他有自己的打算。後來光波沒有在楚人中尋找生命的另一半,而是從故鄉藍田將曾經是自己的學生帶過來。我以為光波的選擇是對的,他逃離了故鄉,但無法忘卻故鄉,遠在楚地,和故鄉的女孩子組成家庭,語言、生活習慣都不需要改變,逢年過節和妻子回故鄉探親,不存在誰到誰家的糾葛。當然,我以為光波的眼光不僅體現在選擇故鄉的女孩子,而且選擇的這個女孩子還是個文藝女青年!愛好文學的人麼,更注重精神生活,更具有包容性,要不如何洞察複雜幽深的人性呢。光波的妻子到黃石後,分在學校醫務室當醫生,但工作之餘,鍾情於寫作,一些性情文偶爾在地方的報紙副刊上變成鉛字。

那時候中文系氛圍不錯,年輕老師相互砥礪,讀博成為一種風氣。光波專業基礎紮實,人上進,很快就考到上海師範大學,專攻中國古代詩歌理論,重點在清代唐詩學理論,要做好這個研究,不僅要相當的知識儲備,還要有耐得住寂寞的恆心。光波具備了這些條件,他做得很好,不僅完成了自己的博士論文,還附帶出版了清代唐詩學詩歌理論資料彙編。

博士畢業後,光波回到了湖師,那時候我在中文系當副主任,主任不在家,基本是我全面地分管中文系的工作。坦率地説,我很想讓他也在行政上出點力,但他志不在此。光波想幹什麼呢?他就想做自己感興趣的事情。比如寫雜文或者研究自己感興趣的東西。他想活得真實。

這時的光波,不再像剛留校時那麼狂狷,但他似乎另類依然。每天早晨在校園的操場上,拿着本外語,不是英語,就是日語或者法語,總之,大聲朗讀,旁若無人。我問他,學一門外語就夠了,學那麼多門有用嗎?光波嘿嘿一笑,“玩着嘛!”一次偶然的機會,我才知道,光波學外語是為了研究中國古代文論的翻譯,他想看一些外國學者是如何理解中國古典文論的。這種志向,讓他在一些很狹小的領域裏為人所瞭解,我聽説,一位出版《論語》英文版的作者,曾寫信和他討論《論語》中一些概念的翻譯理解呢。

和光波初接觸,會感覺他不善言辭,不諳世事。好朋友集會,他大多安靜地在一旁傾聽,很少插嘴,即便插嘴,他的秦人口音還是讓人聽起來挺費勁的。但是私下裏,他經常妙語連珠,看問題深刻且有獨見。對社會上的不平事,不地道的人,他臧否起來,不留情面,對朋友呢,總是關愛有加。和他交往多了,就能更深切地體會什麼叫大巧若拙,大智若愚。

光波書讀得多且雜,文史哲、諸子經集,多有涉獵,但他不死讀書,能融會貫通。一遇上值得看的書,他就會竭力推薦給我。兩年前,他迷上了散文,用他的話説,現在不做別事了,就學習寫記敍文,他打算揣摩練習三年,將記敍文的真諦學到手,讓寫作水平有一個提高。他不僅自己這樣想,還鼓動我也練習寫作。光波是一個説幹就幹且有韌性的人,決心一下,便開始行動,最近一年多時間,他堅持每天寫一篇,有時寫兩篇,長短不限,或寫人或狀物,語言近似汪曾祺,簡樸而注重韻味,而觀點尖鋭有點高爾泰的味道。寫完了,偶爾發一些給我看,在他的敍述中,秦地山川形勝,凡人小事,活靈活現,氣韻獨特且頗有藝術品位。在他的帶動下,我偶爾也塗鴉幾句,發給他看,他不僅認真閲讀,還提出修改意見,有時候甚至親自操刀,進行刪削,每每顯出他的敏鋭和簡潔來。我總想,能有人這麼真誠地對待自己的文字,這是多麼真誠的人才會這樣啊。

20xx年12月,我的《周錫恩傳》完稿,幾乎沒有猶豫,就想到光波,我要他為書作序,他以自己手頭事多而推脱,我説事多寬限幾天總是可以的。不成想,三天後,他就將序言發過來。語言古雅,論説周全,看過序言的人都説寫得好。從贛州回家的時候,我要請他吃飯,他毫不客氣地答應了,還主動幫我訂地方,就選在湖師附近的農家樂,我説檔次低了點啊。他很認真的説,“不就是聚會一下,見個面嘛”。這麼多年,嘛字的讀音還是那麼重,看樣子秦人的語氣很難改正了。飯桌上,還有幾位湖師舊友,光波照例看我們閒聊,不插話。以至於聚會結束了,還不知道這次到底請的主客是誰。

光波現在是學報編輯,這個工作平淡、寧靜,能看各樣的文章,也有時間看書,相對來説,人際關係也比較單純,這個工作適合他。願秦人光波在楚人遍地的地方,也能看到楚人的長處,能多交幾個楚人朋友,畢竟還是好人多。

作者:陳春生

公眾號: 故鄉讀書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