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西來寺的文章欣賞:西來寺

本站:西來寺曾稱“盤石寺”,“西來”指達摩祖師處天竺西來或佛經來自西天之意,下面我們一起看看這篇《西來寺》。

關於西來寺的文章欣賞:西來寺

我確實沒見過西來寺,在我的記憶中,它只是一片上空泛着迷濛的日光的幻影。

但我似乎見過西來寺,在我默默地行走在雪竇寺、阿育王寺、報國寺、靈隱寺、天堂寺、南郭寺、塔爾寺等寺院的時候,它的影子就隔着歲月的煙雲,緩緩地飄浮過來,與眼前的景象融為一體。往往在那個時候,我就會感到説不出的恍惚——我搞不清,如果“依遍江南寺寺樓”的我是我,那麼,那個邁着怯怯的步履,在河的那一邊,行走在那個深巷中的孩子又是誰。喚醒記憶的,往往是相似的物與事,但人好像是不在此列的。

西來寺就在那個深巷的盡頭,家居城裏的同學是這麼告訴我的。長那麼大,我沒有見過真實的佛寺。我只在一些書籍中看到過對它的描繪,只在連環畫中看到過它的形影。從那些蛛絲馬跡中,我知道,所有的寺廟都在山上,在與天相接的山峯上,在那裏,雲腳會拂過它的塔頂,清風會傳響它的鐘聲,而一個年邁的僧人就穿着袈裟,正用他高深莫測的語言給世人指點着方向。

但我卻聽到有建在城裏的佛寺,這是我的熟諳世事的同學告訴我的,這也是我進到城裏學習後遇到的第一件奇怪的事情。

我後來碰到許多人,他們給我説,他們自小就受到佛教的影響,雖然他們並不信奉佛教,原因很簡單,他們就生活在受佛教影響的氛圍中。比如,有好幾個人,還是孩提時候,每天醒來,看到的第一種現象,就是屋子中間那張桌子上飄起的香煙,聽到的第一聲話語就是祖母或母親唸誦的佛經。但我是不在其列的。就是現在,我也搞不明白我們那兒的人到底信奉什麼。要出遠門,他們會燒一點紙,來祭祀路神;春天準備種地了,他們會燒一點紙,來祭祀土地神;臘月二十三,他們會燒一點紙,來祭祀灶神;碰到一定的節日,自然會燒許多的紙,來祭祀自己的祖先。和尚是見不到的,道士倒有幾個,一般在老人去世後才會見到他們,到來以後,先是抽煙喝酒,然後是敲鑼打鼓,然後是不斷地念經。

所以,我童年時沒見過寺廟。我問過周圍的人,包括許多成年人,他們也沒有。

我要去看看西來寺,那是我到城裏上學的第一個秋天的一個週末。我在城的這一邊,它在城的那一邊。

我去看西來寺的時候,正是大雁南飛的季節,那時候,城裏沒有什麼高樓大廈,我沿着一叢一叢的平房慢慢地走着,路兩邊白楊樹上的葉子被風一吹,便大片大片地落下來;又被風一吹,便簇擁到路邊,踩上去,發出清脆的聲音,然後猛然裂開,便有積了許久的灰土進入我的鞋子裏。

在那落葉飄飛的時節,我從空氣中聞到一絲潮濕的味道,我知道,快要下雨了。但我不怕,如果雨下大了,我可以躲到隨便哪個屋檐下。我只是想去看看西來寺。

路上偶爾有人騎着自行車走過,風掀起他們的衣襟,就像翻卷一片樹葉。慢慢地,走過面積不大的繁華路段;慢慢地,走到一個僻靜的十字路口。我知道,西來寺就在那兒,在一拐彎的地方。

我去看西來寺的那個秋天的下午,風吹起了沙塵瀰漫在那個城市的上空,風裏還裹挾着枯萎的樹葉,所以,我後來回憶起那天的情形的時候,沒有一個人在那條街道上出現。其實,哪怕沒有風,估計也很難有人出現。因為,當我拐過彎後,我看到的,是一條在北方難得見到的幽深的小巷。小巷的兩邊,是高出我頭頂許多的筆直的牆,左邊那堵,遮擋的,是一户一户的人家;右邊那堵,遮擋的,就是西來寺。

我順着小巷往裏面走,順手摸了摸右邊的牆,我不知道,這算不算西來寺的一部分。但我越走,越覺得可能不算。那堵磚砌的牆外面用泥裹了,摸上去,粗糙而冰冷,西來寺應該不是這樣的;而且我摸着摸着,忽然一陣鑽心的痛,我急忙拿下手來一看,出血了,是牆上的草扎的,西來寺也不應該是這樣的。

西來寺是怎樣的呢?我跑到左邊的牆下,努力的踮起腳踵,想從對面的牆上望過去。我首先看到的,是一羣鴿子,它們盤旋在那方空間的上方,哪怕是風,也阻擋不住它們傳來的鴿哨的鳴響;然後,我看到一團黑色的雲漸漸地挪過來,開始吞噬這片天地。就在那時,我看到了西來寺。

我看到的西來寺是一個突出的檐角。牆太高,我的個子太矮,我只能看到那個檐角。在漸漸昏暗的天宇下,它顯得那麼突兀,那麼傲然,就憑空橫斜在那兒,劃破了本來完整的天空。那兒,沒有我希望的風鈴,沒有我希望的彩色。只是一片靜默的烏黑,脱離了它的母體一般,孤獨地長伸在那兒。

我繼續向前,想找到能夠進入它的大門,那應該是硃紅色的吧?但牆上不要説是門,甚至連個縫隙也沒有。就在這時,一串悠揚的樂曲從另一邊想起,伴隨着它的,是第一滴雨的降落。

那首曲子,我在以後才知道它的名字——《我們的美好時光》,電影《羅密歐與朱麗葉》中的插曲。那時,它曼妙而空靈,帶着淡淡的憂傷,從牆外飄進深巷中。每一個音符,就像那雨滴,都落在該落的位置上。樂曲攜着雨珠、雨珠裹着音符的西來寺,帶着淡淡的憂鬱,在霧氣的浸泡下越脹越大,大到瀰漫佔據了整個城市:消泯了它的喧囂,吞噬了它的慾望,隱滅了它的美好和醜惡,消化了它的潔淨和污濁。從此,無論我到哪裏,我的寺院都像一棵飽綻的蓮花,有節拍、有温度地慢慢張開。那時,我盼望着西來寺響起一陣禱告聲或者晚鐘聲,作為對它的迴應。但牆另一邊的它,卻顯得那麼沉寂,那麼寥落,它擁有的,只是一份廣闊得望不到邊的沉默,它所有的話語,似乎都交給了那個檐角,讓它對着昏暗的天空傾訴,對着豆大的雨點吐露。

我終於走到了小巷的盡頭,在那兒,我如願以償地找到了一扇門——破敗的衰朽的門,上面的紅漆已脱落了,露出底下滄桑的面子。門是緊閉着的,我推了推,沒有推開,手上沾了幾塊漆渣。我努力地從門縫裏往裏看,希望看到一位僧人,但卻什麼也看不到。而那時,被雨打濕的身子已凍得瑟瑟發抖起來。

我已經忘記了那天我是怎麼回去的。只記得很高興,因為我看到了西來寺。它就在那堵牆的後面,以檐角的形式告訴我它的存在。而且我還想見一個僧人,一襲緇衣,步月而歸,用他蒼白的手指輕輕地推開了那扇門,然後將紅塵俗世、喧擾繁囂摒棄於門外。

很快的,似乎一夜之間,西來寺迎來了它的第一批香客,繼而它擴建,它整修,無數的人們接踵而至。於是,除了那麼一次,我再也沒有心情去看它了。後來,我每一次看到遠處靜靜地佇立在天際的祁連山,都會生出説不出的傷感——本來在它俯視的城裏,有一方應和着它浩瀚的沉默的寂靜,就那麼一方,也可以帶給它無上的慰安,然而,卻沒有了。就像沒有了一雙透明的耳朵,去聆聽森林裏鳥兒對樹木的剝啄;就像沒有了一雙迷濛的眼睛,去觀望流星劃過天隅的閃爍;就像沒有了一顆多情的心靈,去藏匿從你的指尖流到我的腳踵的那條深沉的河。

我再也沒有去過西來寺,一直到今天。我知道,它現在變得煙火旺盛,名聲遠播;它現在變得雍容華貴,香客盈門。那麼,那條深巷自然也就不在了吧?那扇破損的門也就不在了吧?

只是我在遊逛其他寺廟的時候,還是會想起西來寺——我平生觸摸過的第一個寺廟。

但我真的確實沒有見過西來寺。如果説它僅僅是個幻影,那麼,這個幻影為什麼會長時間地伴隨着我呢?“東林精舍近,日暮但聞鍾”,與東林寺給路過廬山的孟浩然的印象一樣,西來寺也僅僅給了我一瞥的機會,那麼害羞,那麼含蓄,但它畢竟給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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