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夜雨的唯美散文

夜雨

關於夜雨的唯美散文

我的牀頭左側緊臨着一處雨水管道,碗口粗的一截白管子,直直地從天花板通到地上。雖然有些突兀,但裝修的時候我還是覺得不必要將它包裹起來——我向來不很在意這些事情。後來“依山就勢”將一個簡易書櫥貼着它擱放,倒也不無妥帖。

下雨的時候,雨水穿行而過的聲音會清晰地傳出來——這簡直就是大自然的傳話筒嘛。我完全可以從其間雨水的流淌辨別出雨勢的大小。濛濛細雨之時,你若不留心傾聽,根本察覺不到聲音的存在,雨水是貼着管道壁偷偷淌下來的。再大一些就能聽到細細的如涓涓溪水的流淌,摸上去有一些微微的震顫。倘或是一陣急雨,則嘩嘩如集市上鼎沸的人聲,好不熱鬧。等到暴雨傾盆,則一派萬馬奔騰般的颯踏之聲了,彷彿其間有無數的人在合圍廝殺。

什麼陣勢的雨我沒見過?

年少時放暑假,必得跟同母親去山上摘花椒,好像整個假期裏再沒有比這更重要的事情了。這真是一件極討人厭煩的差事——趕在一年裏最熱的季節,早出晚歸,日日受蚊蟲叮咬、日曬雨淋,而花椒樹到處是尖利的刺,必得時時承芒刺之痛,到底讓人坐不得、急不得、逃不得。我那時仗着年少,光着膀子一曬就是一天,直到陽光再無法將我曬得更黑一些。為了趕進度,總是天擦黑的時候才回家,於是我就常常盼着下雨,雨天裏就可以坐在門口的廈子底下專心地看雨,也看人。

有時候人在山上,烏雲就來了,半邊天空被遮蔽得密不透風;山風也跟着來了,把樹刮歪,把斗笠刮跑,把人心刮飄。

“快回去吧,不然可要淋雨。”我兀自亂了陣腳,開始盤算“還刀入鞘”。

而母親總會淡然地宣稱雨下不起來,好像一切盡在她的掌控之中。是啊,即便真的下起來,縮在傘底下等雨停就是了,雨停了,儘可以晃一晃樹上的雨水,一切繼續。再説了,這浩大的山野之間,到處都是躲雨的地方:守山人住過的舊石屋裏,往日微火的餘燼尚在;險絕內凹的巖洞,蘚草萋萋,躲進去便可專心致志地看雨,也並非沒有一點樂趣。路途迢迢,為了躲一場雨而回一趟家,實在是不划算的事情。

可是有一次,雨實在太大,閃電一個接着一個,巨大的響雷不斷地在山巔炸響,震得人心也無處掩藏。又逢着暮色將近的時候,所有的人再也忍耐不住了,紛紛從山野之間冒出來,那些方才還只聞其聲藏身入林的人,魔法般地匯聚到山底的大道上,魚貫而行,蔚為壯觀。他們急切地趕路,柔弱的道路很快就被踩壞了,泥濘到幾不可行。我穿着一雙舊拖鞋,越走越沉重,像是穿着兩塊大泥巴,又因為裹着稀泥的腳太滑了,絆帶經不住反覆的衝擊,不時從鞋底滑脱出來。我只好抖個機靈薅了路邊的蒲草墊在鞋裏。

我那時真是恨透了這種年復一年、永無止境地勞作,就像漫長的生活望不到盡頭。彷彿無論過去多少年,我還得過這樣一種平凡得近似卑微的生活。

原以為經歷了那麼多場雨,我的內心會從此“也無風雨也無晴”。比如雨天裏,我不再手腳忙亂地將那些所珍視的一一收歸屋內,收進心底,而是常常將它們遺忘在屋子外面——淋一場雨並非多大的一件事情。我想我終於學會在雨天裏專心躲藏了,做一個人生的冷觀者,而不是冒冒失失地在雨中奔忙。

可是前夜的那一場雨真的讓我領教了。

那真是一場堪稱磅礴的雨,彷彿一生的雨都下在了那個晚上。傍晚時分還是一副下不大的乖巧樣子,卻忽地在夜半里原形畢露。一邊是雨水管裏的絞殺嘶鳴,一邊是屋外大雨擊地的聲響,讓我一下子清醒起來。並沒有夾雜着雷聲,我內心裏卻生出一種深深的緊張,我好像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急切的雨,下得如此專注,下得如此決然。盡情處,我甚至聽到雨紛紛接續起來,從天到地變成一種流淌,聲音也變作連續的,變成一種鋪張,沒有初始時的囂張,卻有一股無法攖當的氣勢排山倒海般直撲過來。

我摁亮了燈,起身來細細察觀雨水管道。幾年前的那個夏天,也有這樣一場雨,雨水來不及流淌,開始沿着樓層連接處的縫隙往外滲,順着雨水管的外壁淌下來。更有甚者,有一些雨水滲進了樓板的罅隙裏,在天花板的另一處滲出來,從此留下一道清晰的裂紋。這情形在一個月前又出現了一次,我已然有應對的經驗了——我把一條毛巾系在雨水管的中間,可以吸納滲漏出來的水。而這一次情形沒有那麼糟,並沒有出現滲水的情況,真是一種幸運。我分明感到這一次的雨更大一些。我怯怯地開了廚房的門,隔着紗窗望出去,夜色刪減了明晃晃的雨線,只看到茫茫的一片,大概是雨水擊在地上後騰起的氣浪。

我久久不能入睡,彷彿這點縫隙讓我再也無法在雨天裏穩穩地藏住,又好像這點縫隙也是我內心一道裂隙,它不知何時被什麼東西或什麼人打開過,從此無法癒合,不時滲進一些隱隱的不安——那種從遠古時代就有的惶恐,你永遠無法驅散、無法迴避。

而我也終於看清了一點生活的真相,更傾心於過一種純粹平凡的生活。

我絲毫聽不出這雨停歇的意思,彷彿就這麼永遠地下下去,直到將這個世界毀壞。這讓我愈加緊張起來。我無事可做,只得老老實實地躺在牀上,而就在我將夢未夢之際,恍惚聽到雨聲戛然而止,幾乎沒有一點過渡,就那麼直直地揚長而去,不禁讓人懷疑只是個夢中的情形。

翌日出門,見得世間一番澄澈明麗,細細碎碎的雲散布在高遠蔚藍的天際,大概就是沈從文先生筆下“使人只想下跪的高空明藍的天”。《道德經》言:“飄風不終朝,驟雨不終日。”古人誠不我欺也。

本文作者: 淺斟低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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