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一樓的小院裏，鄰家香椿樹在六月裏鬱鬱葱葱，挺拔的枝椏在微風中輕掃我卧室的窗户。每一個晴好的清晨，推開窗户，便能嗅到那種純潔而又濃郁的香椿樹特有的香氛。我常常把鼻子湊到那一樹葱籠中，沉醉在濃香裏。
兒時便喜歡香椿，喜歡以其為原料的各式菜餚，至今以來20餘載，仍樂此不疲。香椿嫩芽可以裹了麪糊油炸，吃來滿口餘香;亦可以炒雞蛋，口味獨特;夏季葉子長大，亦可以焯水鹽漬加麻油，即成可口小菜，食來口舌生津。每年春意初臨時，我便會嘴饞各式香椿菜餚，常常惹來妻“饞鬼”的笑罵。妻哪裏知道，這清香的菜餚裏，有一位老人的身影呢。
小時候，因了種種的原因，我被送到姥姥家裏，開始我的求學生涯。姥姥照顧我、教育我，兼以嚴厲和慈愛，而我也温暖了姥姥寂寞的小腳。晨暉中，夕陽下，一老一小的身影在光影變幻中細細數來也走過了幾度春秋。姥姥是個嚴厲的人，當我與鄉村中的野孩子玩到天昏地暗而荒廢了學業，她會板起臉來，手高高揚起，輕輕地落在我的屁股上。晚上，她會給我講諸多做人務事的道理，孜孜不倦;姥姥又是個慈祥的老人，當我離家太久生了諸多離愁的時候，會輕輕抱我在懷裏，哼起喑嗚的歌謠，讓我在淚水中入睡;姥姥是位善良的老人，會對着冬季倦縮在門口的乞人灑下同情的淚水，送上一塊乾糧，抑或一碗熱粥。
姥姥家裏院裏有一顆香椿樹，不知何年何月種下。一到初春，便有滿樹的綠芽勃勃地綻放。姥姥便搬了梯子，弓了身子，手腳並用，蹣跚地爬上去，採摘些香椿嫩芽，中午或晚上的餐桌上便有一樣香椿菜餚。入夏，香椿樹上滿眼的綠色，樹冠如蓋，映滿小院。知了聲中，姥姥又摘下那些長大的香椿葉子，焯水細細切了，拌上胡蘿蔔鹹菜丁。做好手擀麪，加了雞蛋做的湯，看我狼吞虎嚥，皺紋裏漾出慈祥的笑意。多年後，每每憶起姥姥，眼前便會映出這樣一幅畫面，香椿樹下，老人和孩子的身影，一個專注於美食，一個慈祥的笑望。
因了求學的原因，我國小四年級便離開姥姥，復又回到父母身邊。國中、高中，因為家中種種變故，我為數不多的幾次去看望了姥姥。大學聯考前夕，八十多歲的姥姥已是風燭殘年。見了我，自是高興。老椿樹一如往年，鬱鬱葱葱。中午，又是香椿小菜麪條。只不過與往常不同是，她已無力採摘了，是我爬上樹去摘了些葉子。依然是我在吃，依然是她在旁邊凝望。而那竟是最後一面了，大學聯考期間，姥姥病重，走完了她多苦多難、善良執着的一生。
喜歡每個春天，喜歡每個夏季，喜歡那一樹濃郁的香。因了它會讓我想起敬愛的姥姥，淚眼迷濛中，會看到她的蹣跚身影。 (圖文/SunY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