窮困歲月的回憶散文:煤油燈往事

我家老屋裏現在仍然保留着一盞煤油燈,是上世紀70年代的舊物。與其説是保留,倒不如説收藏更為確切和鄭重其事。它照耀過我的童年,見證了母愛悠悠。因而對於煤油燈,我總是深情依依,它在我生命進程中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記。

窮困歲月的回憶散文:煤油燈往事

(一)

我出生於上世紀50年代末,成長在六、七十年代。和同時代的人一樣,對於照明燈有着不同於現代年輕人的切身感受。那時候,農村人家的晚間活動全部依靠煤油燈照明,不像現在的夜晚到處萬家燈火,一如白晝。當時,我家裏曾經用過三種煤油燈。一種是父親用一個有七、八釐米高的土黴素藥瓶製成。其製作方法先是在瓶蓋上打一小圓孔,再請錫焊師傅做一個六、七釐米長的薄鐵皮圓管,焊接於瓶蓋之上;再找來舊書紙卷捻成燈芯兒,我小時候稱這種紙叫“毛頭紙”,似乎就是現在的宣紙一類,這樣的紙柔軟不易撕裂,吸油性能好,適合於製作燈芯。還有,新制成的燈芯需向煤油裏輕輕蘸一蘸,讓它滿油後穿入那個小圓管裏,這樣就可以把燈點亮了。一家人所有晚間的室內活動,都是依賴於這樣一盞小小的煤油燈。

再一種叫做罩子燈,這是工業產品。整個燈具高度約30多釐米,由三部分組成。其一是玻璃燈罩,安裝在燈頭之上,可使火苗拔高,以使煤油燃燒的更加充分,增強亮度;其二是燈頭,有銅質亦有鐵質,中間安有棉線織成的燈芯兒,燈頭側邊有一個可捻轉的小手柄,用來操縱燈芯的上升下降,控制火苗大小;其三是燈身,同樣為玻璃質,只不過它的透光性比燈罩遜色了很多。上面有螺絲燈口,有球腹狀盛油燈肚和底座相連。罩子燈比自制小油燈亮度高,照明範圍自然也是更為寬泛和廣大一些。但是,點罩子燈家裏是有規定的,因為耗油量大,除非讀書學習亦或家中來了客人等,才能把它點亮。否則,父母是不許可的。

還有一種稱其為馬燈。老輩人介紹説因常掛於馬車夜行而名之。它有比較精緻的橢圓形燈架,我的記憶中似乎是鍍鋅的,顯得鋥光明亮。燈架的上部有一鐵絲提手;玻璃燈罩居中,燈頭結構、工作原理與罩子燈相同;還有交叉十字花鐵絲作防護,以免磕磕碰碰;下部是圓盒式蓄油底座。馬燈的主要用途在於室外,往往到了麥收、秋忙的季節以及晚上有事情必須外出時,還有重要年節期間等將其點亮。這個燈的突出優點是任意於户內户外手提懸掛和移動遊走,所以它是煤油燈家族當中的老大。

(二)

小煤油燈的使用有一定講究,即人與火頭應當保持適當距離,不可靠的太近。如果不小心或一時疏忽,一旦與燈火近距離接觸,只聽到“吱”微微一聲,當即前額的少許頭髮及眉毛就被燒糊燒掉了。再者,使用罩子燈照明時間也不宜過長,因為火頭大,油煙濃重,如果在燈前坐久了,就會把兩個鼻孔熗黑,甚至清晨起牀後發現人被薰成了黑眼圈。以上油燈的使用當中,不管哪一種都需要每隔一段時間,用小竹籤或火柴棒把炭化的燈芯又叫燈花兒撥一撥,提高亮度。有一句俗語叫“把心燈撥亮”,我猜想很有可能就是來源於此吧。

自家制作的小油燈除了照明以外還另有妙用。就是夏天睡在蚊帳裏,如果飛進了蚊蟲之類,母親就用這油燈兒把它們統統燒死。這可是個細緻技巧活兒,弄不恰當是會燒掉蚊帳甚至引發失火的事故。因此弄這件事情需小心謹慎,膽大心細。手端油燈不能直往蚊帳上面燒,應當在一瞬間做到輕巧、快捷和準確地燒死蚊子。我每次看見母親都能把這件事拿捏到最好,一個個蚊子都逃脱不了被燈火燒掉的下場。

(三)

煤油燈在那樣的年月裏是家家户户都離不開的照明工具。然而,煤油卻是按計劃定量供應,不能滿足隨便購買。所以母親經常一早一晚摸黑忙活不掌燈,為得是多節省一點煤油,好讓孩子們晚間盡多的享受光明。以至於現在她已經85歲了,可只要看到家裏有人在不該開燈的時間把燈打開,她會批評説“點燈費油”,對此會很不滿意。每天掌燈時,她寧可晚開也決不早開一霎;晚間起夜經常摸黑也捨不得開燈。我現在理解了,老人家一輩子窮怕了,是那個時代讓她養成了固執而一成不變的節能習慣,併成為生活信條,融入到了血脈當中。

為能幫助家裏節約燈油,我也學着有些大孩子的做法,散學後到溝邊坡沿等地方撿拾蓖麻籽,帶回家作簡單的去皮處理後,拿一根鐵絲串成長長的一串,點着後馬上就能夠噼噼啪啪的燃燒起來,頓時一串熱鬧的火花照亮了屋子。再是到集市縫補修鞋的攤位上,撿一些邊邊角角、大小不一和形狀不同的碎膠皮,同樣用鐵絲掛起來點燃。這兩種方法分別嘗試過幾次,但終究沒有成為真正意義上的照明工具。一來蓖麻籽油性大,燃燒速度快,長長的一串往往在極短的時間裏就燒沒了;二來呢,膠皮點着後油煙大熗人,還有一股子怪味實在讓人難以忍受,並且燒過的油皮子一不小心滴到身上會把人燙傷。所以玩過幾次後也便罷了。

儘管煤油供應緊缺,可只要是孩子們為了看書學習寫作業,母親從來不反對我們點燈熬油。我就是從那時起,在小小煤油燈光芒的映照下,於不同時期先後閲讀了《山鄉鉅變》《敵後武工隊》《紅巖》《迎春花》以及殘缺不全的《歐陽海之歌》等,逐漸培養了讀書的興趣,直到現在依然保留了這個習慣。

(四)

對於煤油燈的確有許多的記憶,但讓我一直銘心刻骨的,是漫漫長夜裏幽幽暗暗的燈光下母親忙碌的剪影——有時候,冬天的夜晚一覺醒來,我常常看到她於燈下或者為兒女漿洗縫補,或者用大白菜、蘿蔔等,製作發麪蒸包,儘可能改善家人的伙食。還有時,深秋的夜晚,我被一陣嚓、嚓、嚓的聲響驚醒,一骨碌爬起來,隔窗望見院子裏娘又在馬燈的照耀下,用“擦牀”擦切地瓜幹。由於她經常連續幾個夜晚勞作,因而導致睡眠不足,有時一不留神會把手指手掌割傷,血流不止,我被嚇哭了。可娘説沒事,隨便找來破布條之類一纏一紮,又繼續幹活了。那時小,總以為母親很勇敢,不怕疼。唉,其不知兒未長大不懂娘。小小少年怎可讀得懂母親的心思與心懷。這種情況下,她是忍着鑽心的疼痛,為了搶在晴朗的天氣裏,抓緊完成地瓜的切片曬乾及貯藏。這是整個冬春季節裏全家人的口糧,有時也為完成生產隊分配的切曬任務,如果不能按時完成是要被扣家庭口糧的。我每當想起這些的時候,總不免會把心底的那塊柔軟觸疼……

那是一個窮困的年月,晚上小孩子沒有娛樂活動,我就早早爬上炕頭,依偎孃的身邊,遮擋在她的燈影裏。一邊看她飛針走線,一邊聽她講故事、説笑話。那些故事和笑話無非是通過鬼神怪獸以及書生趕考等等,教兒上進循誘從善。娘那娓娓訴説,猶如和風細雨般滋潤着一個少年的心懷。有時,我也把白天在外邊聽到的話説給娘聽。譬如,有一次我同弟弟到生產隊場院裏領取分得的口糧,聽到有人用譏諷的言語指桑罵槐,説什麼“老虎打食喂狗熊”。當時的景況是,父親在外地礦山工作,娘一個人帶着我們姐弟4個孩子,這樣子我家裏吃飯的多,能到生產隊裏幹活勞動的少,所以不免遭遇別人的嘲諷挖苦甚至歧視。我把這話説給娘聽時,她只淡然一笑,也不追問哪一個人説的。她似乎對着我講,又似乎自言自語:“人呀,要修得好心腸。行善得善緣,為惡要遭報。”她一直以樸素的話語引導兒女們走求美向善之路;一直以善良和悲憫之心待人接物。不論與長輩與晚輩,她總是那樣謙遜平和,從不見和別人吵鬧動怒。

我的母親經歷了許多艱難困苦命運多舛。她和我講過,所有牲畜幹過的農活她幹過,所有牛馬吃過的樹葉她吃過。歲月磨礪賦予了她堅韌與執拗,篤誠與無謊,收斂與無爭的基本秉性,於生活不抱怨不牢騷,一直秉持了向前看的心態,為我們以效仿。由此而想,娘是用她全部的能量助推兒女成長,為社會盡一份責任。這不正如那默默的煤油燈一樣啊,她是以自己生命的激情燃燒,為孩子照耀了前進方向,也將微弱的光熱撒播人間,給這個世界添一份明亮。母親,成為我生命中的一盞心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