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過往的美文:拖拉機歲月

本站:拖拉機是農民的好幫手,在拖拉機的轟鳴聲裏,豐收的喜悦一次次的湧上心頭,下面我們一起看看這篇《拖拉機歲月》。

回憶過往的美文:拖拉機歲月

兒時,農曆五月正值農忙時節。機埠頭水泵轟鳴,碩大的管子裏源源不斷地噴湧出湍急的銀白水流,簡直有些瀑布飛花賤玉的氣勢。放眼望去,龍溝裏田畈裏到處都是明晃晃的水。一塊塊水田被橫七豎八的黝黑田埂分割成大小不等的四邊形。水田的水比現在有些河水還要清澈些,可以看到在田埂上走動的農人戴着金黃草帽的倒影, 也可看到撒在水田裏一小團一小團青綠秧苗的倒影。“突突突”的拖拉機聲在田畈裏熱情地奔突來去。那時,我們白家港小隊裏只有一台手扶拖拉機,是阿五爺爺的。阿五爺爺在小隊裏輩分大 ,論年齡跟我父親差不多,可是我們都得叫他阿五爺爺。他刀削臉,高顴骨,絡腮鬍子總是颳得不甚乾淨。村民請他耕田時,通常會殷勤地給他遞上一根大前門,他來不及抽,就擱在左右耳朵架上。

手扶拖拉機在八十年代初的江浙農村可是個罕見的寶物。這大傢伙有三個輪子。小的後輪用來支撐機身重量,協助轉向;兩個威風凜凜的大前輪上有鋼鐵褶子,開動時褶子會將泥土翻起來。拖拉機機身正前方是一個烏漆麻黑的柴油機。只見阿五爺爺扎穩馬步,凝神聚力,用一條Z字型的鐵絞手直插入拖拉機的心臟——發動機,用力向一個方向攪動。絞手越轉越快,發動機越來越熱,忽然一陣急促劇烈的“突突突”聲響起,發動機長嘴裏噴出一股濃煙,拖拉機便啟動了。阿五爺爺威風凜凜地跨上拖拉機,雙手緊握扶手,腳踩剎制,一路“突突”向前進,一羣光腳丫的小孩追在拖拉機屁股後面看熱鬧。只要阿五爺爺的拖拉機一開動,水田便像施了魔法似地翻起整齊的一壟壟黑魆魆的塊狀泥土。耕過的水田有點像有一圈圈立體跑道的田徑場。伴着田畈裏拖拉機迸發的震耳發聵的轟鳴,村民們談論着今年油菜和麥子的收成——單調的農田勞作似乎變得熱火朝天激情洋溢起來。

耕田的活計並不輕鬆,坐在拖拉機上的阿五爺爺通常渾身上下濺滿泥漿。但阿五爺爺耕田從不偷工減料,泥土翻得細密緊湊。耕過的水田一般都需用鐵耙扒拉一遍,把露出水面的泥塊勾碎,方可插秧。扒拉泥塊可需大力氣,這是壯勞力才能乾的活。不知哪個村民想出一個法子,耕田時在拖拉機後面拖一個木耙。木耙可以直接把鐵輪翻起的泥土耙碎,這樣機耕好就直接可以插秧了。可是如此操作對阿五爺爺來講費事不少。一是機耕速度放慢了,費油;二是調頭或者轉彎人要從拖拉機凳子上跳下來關注耙子是否被輪子絞住。可是一身爛污泥的阿五爺爺還是欣然應允。別的小隊開拖拉機的師傅卻是橫豎不樂意的。

雖然阿五爺爺窮得沒錢娶媳婦兒,但待人卻一向慷慨大方。農忙結束,就該結賬算錢了。我家四畝三分多一點田,阿五爺爺總是爽直地説:“就算四畝三分吧。都是自家人。零頭別算了。”他總是把老鄉們的田地面積往裏折算。七八十户人家加起來也少收了不少錢。阿五爺爺少掙了錢也照樣樂呵呵。他自己難得到小店裏買“大前門”抽,也不藏着掖着。看到熟悉的男人們就笑嘻嘻地甩幾支。若是哪家剛辦完結親起瓦房之類的事情沒錢給耕田費的,他也不催討,到過年給也決不氣粗臉紅。

農閒時節,拖拉機就憨憨地趴在小隊倉庫的水泥稻場上。它成了孩童們的大型豪華版玩具。大孩神氣活現地坐在拖拉機駕駛員的座位上;小一些的孩子則只能委身爬在機身的旮旯裏或柴油機上。拖拉機好不容易閒下來,卻變成了花果山,爬滿了孩童。我們還把紅領巾系在扶手上。風一來,簡直是紅旗招展。大夥兒在拖拉機上玩得不亦樂乎。

我在外求學那幾年,家鄉由種雙季稻轉成種單季稻,由育苗插秧種田,變成像小麥一樣直接撒種。水田不用機耕了。聽母親説,拖拉機上的柴油機賣給了一個開船人;其它零部件則被肢解當廢鐵賣掉了。阿五爺爺沒了耕田這項營生,就跟人去了上海種樹。幾年前,他被一輛車側翻碾壓,六十不到就撒手人寰了。

拖拉機退出了歷史舞台,善良慷慨的阿五爺爺也到了天上有光的地方。但是,那種淳樸明媚熱熱鬧鬧的鄉村歲月卻依然深深地鐫刻在我的記憶裏,揮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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