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教育的美文:基礎教育下的人性劫難

幾天前,我的一個朋友(如下敍述中的“我”)給我講了他的一個刻骨銘心的真實經歷。

關於教育的美文:基礎教育下的人性劫難

幾年前的一個盛夏,氣温偏高,且高温天數陡增。一個星期五的傍晚,我按步就班去學校跟晚自習,爬到四摟就大汗淋漓,淚眼迷離。剛走到教室門,一股熱浪憑門向我襲來,桑拿般的氣流薰的人望而卻步,平時吆三喝四才能安靜下來的教室,今天卻只有不同頻率的絲絲的搖扇聲和徐徐的飲水聲,女同學丟下羞澀脱掉了厚厚的校服,跳皮的男生捲起褲子,還把很單薄的背心後背揚起。有人説,眉毛上的汗水和眼晴裏的淚水,你總得選一樣。今天兩樣都選了,而且難以辨清淚水和汗水。教室就像個諾大的蒸籠,八十幾個學生各自尋找花樣來自救,看書學習對他們來説似乎早已成了奢望。正如掉入大海的人,此刻想到的是救生圈或者一根稻草,絕不是麥當勞和玫瑰花。面對如此情景,我的大腦裏馬上兑換出一幅個個延口殘喘的難民營的景像。我也彷彿聽到不遠處傳來人性脆裂的聲音。作為一個教師,看到同學們痛苦難捱的景象,內心突然湧出一陣莫名的痛楚,雖然我非常理解和同情他們的處境,於心不忍又無可奈何。因為我人微言輕,無法決定讓他們走出教室來減輕他們的痛苦,儘管教室後面有幾個彪形大漢罵罵咧咧地把課桌掀翻在地。這時的學生彷彿是火藥桶,若有一丁點的火星就會燃起沖天的火光和驚天動地的爆炸。我佯裝沒有看見,也沒有聽見。恰好幾個年輕的老師來到我跟前商議怎麼處理這馬上就要面臨失控的局面,趁機來到走到教室門前。這時突然有幾個教室的學生象潮水一樣湧出教室,四散逃離。我即可宣佈學生離開教室回家。老師們如釋重負,但是大家異口同聲地決定去樓梯口維持秩序,避免踩踏事故發生。這是一個令人揪心的夜晚,也是一個令人忐忑不安的夜晚。每個老師都因為懷疑明天學生們能否如數來校上課而一夜未眠。至今老師們仍舊心有餘悸,甚至由於莫名的內心恐懼而沒有人願意去弄清那天晚上學生們提前離校究竟是得到了誰的許可。而且內心始終有一種沉重的負罪感,道德應當首先是一種實踐,善良不能僅存於心。見人有難,無所作為,良心何安?

這裏有幾個令人困惑的地方,既然生命的價值高於一切,當環境的惡劣形勢已經嚴重威脅人的生命存在的時候,我們為什麼還要漠視人的生命?當學習效率已經幾乎沒有的情況下,為什麼還要不積極作為止損?當教育以人的人性乃至生命為代價,這樣的教育究竟在是在助人還是在毀人?當學校以具體的行為漠視人的生命,那麼傳遞給學生的教育信息能夠是熱愛自己生命,尊重別人生命嗎?真相是,學校的一次不尊重生命的身教遠大於五百堂熱愛生命的言傳教育。當學生的人性遭到普遍的漠視,基礎教育下人性的劫難就會紛至沓來,接踵而至。

20xx年1月11日17時27分左右,14歲的七年級學生強強(化名)揹着書包從11樓跳下身亡。書包裏有他抄寫的成績單。強強是內蒙古呼和浩特實驗中學的學生。警方推斷,強強輕生是期末考試排名從全年級的290多名落到了600多名後,不堪忍受壓力所致。(1月22日,《光明日報》)

就在20xx年開學前一天,上海浦東一名女中學生將手機和書包等物品留在張楊路桃林公寓2號樓的樓頂,隨後自殺身亡。“死了就不用寫作業了。”這是20xx年9月20日江西九江市廬山區賽陽鎮中心國小3名學生相約跳樓自殺的倖存者説出的心聲。

20xx年9月4日,無錫市第一中學高三學生君君(化名)早上上學前爬樓梯抵達頂樓平台跳樓身亡。事發前數天,君君還和媽媽説人生沒有意思,不想去上學。

20xx年5月17日,離大學聯考只有20來天了,可是即將走進考場的英山某重點高中高三學生小方(化名)卻從7樓縱身跳下,經送醫搶救無效死亡,給家人帶來了無盡的傷痛。據知情者透露,小方今年19歲,去年從武漢某重點高中畢業考上一本,但他不滿意,便回到老家英山復讀試圖再考更好的大學。前不久的一次模擬考試,成績下滑,不是很理想,於是他一時想不開便做出傻事,17日中午12點多,他走上自家所住樓房的7樓,縱身跳下……(20xx年5月20日《楚天都市報》)

20xx年5月18日,武穴某高中高一男生小武(化名)也從從學校教學樓的頂樓跳下身亡。據當天出警的武穴警方向楚天都市報記者介紹,小武當天中午午休時玩手機,被班主任老師發現,把手機收去保管了。班主任離開十幾分鍾後,小武從一樓教室走上五樓頂樓跳下。小武被緊急送往醫院後,於當天下午3點多被宣佈不治身亡。(20xx年5月20日《楚天都市報》)……

20xx年11月28日,《中國青年報》披露,北大一年級新生,無論本科生還是研究生,40.4%的人認為活着沒有意義。“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要得到什麼樣的東西,時不時感覺到恐懼。”“我不知道為什麼要活着,我總是對自己不滿足,總是想各方面做得更好,但是這樣的人生似乎沒有盡頭。”是學生們吐露出的心裏話。長期從事一線心理健康教育與服務的北大徐凱文老師把這種無法歸類,甚至難以治癒的“類抑鬱症”歸結為“空心病”。

看着這些舉不勝舉的花季生命消逝的悲涼敍事,令人觸目驚心,不寒而慄而又內心充滿了捶足頓胸的惋惜。這些涉世不久,稚氣未盡的正值人生美好年華的青少年們為什麼如此厭倦這個他們還知之不多的世界?儘管學生自殺原因眾説紛紜,但其折射出家長學校社會教育觀確實存在問題。引起了人們對教育理念和方式的反思。是什麼造成了這些讓家長、社會心碎的悲劇,是什麼讓剛開始萌芽的鮮活生命戛然而止?悲劇後面必定有一種惡因存在。那就是當下的學校教育的“唯分數論”和家長望子成龍,望女成風的兩股變味的教育價值觀念的不謀而合異化了教育。古希臘哲學家西塞羅説:“教育的目的是讓學生擺脱現實的奴役,而非適應現實。”而我們恰恰是使用了奴役的手段摧殘人的人性。教育本身首先應當喚醒人對生命的敬畏,因為“教育是人的靈魂的教育,而非理智知識和認識的堆集。”教育即發現人的價值,教育即發掘人的潛能,教育即發揮人的力量,教育即發展人的個性。教育的使命就是幫助學生學會學習,為幸福人生奠基。由此,教育者從事教育活動也應當首先敬畏人的生命,進而達到敬畏教育的真理。敬畏教育的真理,就是敬畏教育的邏輯和教育的理性。而不是為了實現學校曇花一現的榮耀及輝煌和教育的政績,把學生當作學校,教師實現慾望的工具,從而不擇手段,違背科學規律延長教學時間,利用題海戰術剝奪學生的休息時間。如果這樣,無疑是蔑視了學生的人性,摧殘了學生的生命。教育的終極鵠的是為了提升學生的生命質量和未來的幸福指數,本應當是一個神聖而且高尚的事業,是不應該帶血的,然而,頻發的受教育者放棄生命的殘酷現實足以證明,我們的基礎教育已經嚴重世俗化,急功近利化了,以至於走向了教育本質的反面。教育本身是一種奉獻之舉,是“甘作人梯培俊傑;樂為紅燭照來人。”是帶着一顆心來,不帶走半根草去。把學生當作實現學校,教師的利益,名譽的工具,顯然是一種覬覦之心,非分之想。毋庸諱言,正是這種心懷鬼胎,瀰漫簪妄的卑劣把本為聖潔崇高的教育逐步引向偏離教育真諦的軌道。這種教育的大行其道必然使學生的身心遭到摧殘,更使教育本身蒙羞。哲學家康德很早就尖鋭批判了這種反人性的教育,他認為“人是目的”,人永遠不能是手段。人的尊嚴、人的幸福、人的發展才是教育終極性的價值目標。當然我們並不徹底反對教育的社會功利,但它自始至終只能是一種教育“副產品”,人的發展才是教育的真正靈魂。

教育就是激活學生的內心,點燃學生的生命,挖掘學生潛藏的善能,成就一個向學的生命。德爾菲神廟的銘言:“認識你自己。”其深意是人們應當認識到自己本身就是一個有價值的獨一無二的存在,熱愛自己,建設自己,通過接受教育成就一個更加美好的自我。其中“更加美好的自我”不僅要有知識的積累,更要通過靈魂的卓越來實現德性的增長。知識是重要的,但是,任何時候,人格比知識更重要,靈魂的美善比知識更重要。甚至高尚的德行就是智慧。因此,魯迅説,教育就是立人。蘇格拉底説,美德即智慧。從學生頻繁自殺到校園暴力案件的此起彼伏再到藥家鑫,馬加爵殺害自己的同學的惡性事件中就反映出我們教育的狹隘和鄙俗,即眼中只有分數,沒有人。只關注學生的知識量的積累,很少重視學生的人格養成和靈魂的呼喚。甚至在一味追求分數GDP的瘋狂行為中裹挾着對學生人格的傷害和靈魂的摧殘。這種將美德從智慧中殘忍剝離的教育就是把禍害留給了受教育者甚至社會。是一面在誨人,一面又在毀人。一位納粹集中營的倖存者,當上了美國一所中學的校長,每當一位新教師來到學校,他就會交給那位教師一封信,信中寫道:“親愛的老師,我親眼看到人類不應該見到的情景——毒氣室由學有專長的工程師建造;兒童被學識淵博的醫生毒死;幼兒被訓練有素的護士殺害。看到這一切,我懷疑教育究竟是為了什麼?我的請求是,請你幫助學生成長為有人性的人。只有使我們的孩子在成長為有人性的人的情況下,讀寫算的能力才有價值。”可謂人性之成長成了教育教育之根本。也就是離開了呵護人性及無為於促進人性成長的教育本身就是一種偽教育。不言而喻,人性教育缺席的教育既不能真正打開智慧的大門,更為有害的是造就許多人性傷痕累累靈魂殘疾人。教育根據弗洛伊德的心理學理論,當一個人的人性,尤其是年幼時就遭到摧殘或扭曲後,在人性中留下了深深地傷痕。隨着年齡增長,彷彿已經淡忘。其實,它在人的無意識打壓下,深深地沉澱在人的潛意識中。但是,只要與生命存在,潛意識並沒有死寂,在心理的最底層始終沒有停止生命的律動,它總在尋找一起可能和契機去反抗無意識的壓抑。無意識在現實生活中不斷增加,不斷打壓潛意識抬頭或者迸發。但是無意識打壓越激烈,潛意識反抗也更加激烈。潛意識的實現途徑一般只有兩條衝擊他人或者自我虐待,不是毀掉自己就是毀掉別人。當人性中這種充滿極度破壞力的負能量在人生中的偶然的消極事件誘發下,猶如江河決堤,不是淹沒自己,就是沖垮別人。今天種下惡因,將來就絕對得不到善果。故此,學生自殺及傷人殺人事件的頻發和當下的社會道德淪喪與這種粗俗的教育不無關係嗎?

學校教育的形式應該豐富多樣,唯有這樣求知才有趣味,教育過程才有審美。我們因為欲求着美好的事物而成為心繫美好事物的存在。不管學生的自身條件如何,基礎如何,如果能夠在各自的生命歷程中煥發出對美好事物的追求,呈現出激活的積極的生命狀態,這就是好學生,這也是好學校,好教育的根本所在。民國時的南開中學,經常請來著名的學者做演講,同學們從演講中獲得課堂上學不到的東西,也聽到了各種不同的聲音,激發了同學們的獨立思考的學風。學生們還經常舉行觀點辯論會,激活了學生們思維,不論他們的翅膀有多麼地稚嫩,他們的思維有多麼地膚淺,他們在校園裏獲得的這些訓練,對開闊他們的視野,培養他們的世界眼光,產生了深刻的影響。特別是同學們還通過辦報紙,進行社團活動,文藝演出,使他們的興趣,才華,理想得以展現,活躍了他們青春的生命。他們在實踐中,獨立思考,積極表達自己的看法和觀點,也學會了相互欣賞,彼此激勵共同成長。尤其是體育活動是他們展現青春,免於懈怠,提升自我的重要形式。每天下午三點半,所有的學生都要走出課堂,融入火熱的課外活動中。如果學生偷懶,躲在教室做功課,一旦被學校發現,立刻記大過一次。南開中學由著名愛國教育家嚴修、張伯苓於1920xx年創辦。一百多年來,她培養了以周恩來總理為代表的一代又一代傑出人才。南開中學的教育成功就在於教育始終以教育的審美特色去喚醒人的求知慾,用豐富多彩的教學形式,教學內容激發和塑造每個向學的生命,讓學習由被動轉為主動。讓枯燥變為興趣。讓學生在學習中感受到學習的快樂,並且能夠在學習中迸發自己身心的潛能,讓學習成為個體完整生命的活動。這裏有一個非常動人的教育邏輯,就是教育的目光從來沒有離開過每一個鮮活的向學生命,始終以人性的視覺促進人的健康成長。教育的起點不在於教多少知識,而是如何喚起學生學習的熱情,也就是激勵學生的向學性比強求學生學習知識更重要,而且始終沒有把學校教育拘泥於書本知識,更沒有把書本知識的學習凌駕學生的生命乃至於學生全面發展的目標之上。然而,如此珍貴的教育模式卻在中國大地逐步走向式微乃至絕跡了。今天的學校教育,卻把抽象複雜的教育機械的簡化為一個乾癟的分數,學校的眼中只有分數,沒有人,更不會去關切人的人性。教育就是為了取得分數,唯此無他,而且為了分數的取得,損招遍出。延長教學時間,節假日補課,壓縮學生課外活動時間,擠佔音體美教育時間,教學活動單一,分配重點大學指標,爭搶優質生源,朝聖衡水中學等等。可以説,為了分數這個唯一的目的不擇手段,赤裸裸的一幅馬基雅維利的醜惡嘴臉。學生唯有高分數才能入得教育者的法眼,至於你走出校門,人格分裂,違法犯罪,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幹餘何事?簡直一個路易十五的做派。“錢學森之問”引發諸多人的思考,許多人苦苦探索,其實答案並不複雜,真相也並不深奧。答案就在我們的眼前,真相就在我們的身邊。

《中庸》有曰:“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泰戈爾説,“教育的目的應當是向人傳送生命的氣息。”所以,教育改革首先應當從教育使受教育者的人性不受傷害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