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村人物的散文:鄉村人物誌之棋四

王村人都説四爺有棋品。除四爺之外,王村還有幾個高棋,可王村人惟喜和四爺下棋。四爺下棋從不挑肥揀瘦,嫌貧貪富。甭管你棋高棋低,人貴人賤,四爺一視同仁。照四爺的話説,做人得有規矩。規矩之一就是不能上眼皮看人,下眼皮害臊。

鄉村人物的散文:鄉村人物誌之棋四

四爺的棋屬剛猛雄健一路,尚進攻,喜奪子。甫一交手,便大舉兵馬,東殺西伐,恨不能殺你個片甲不留。遇那棋力弱的,不消片刻,就被衝撞的七零八落。四爺見勝利在望,從口袋裏掏出一盒煙來,抽出一股向眾人散去。若是識相的,也就接過煙來,舉旗投降,重新擺子。也有那不見棺材不落淚的青皮後生,四爺一陣猛打猛衝,三下五除二,逼得對方無路可走。四爺吸一口煙,悠悠説道:“小子,精腳片子踢石頭,挨疼着耍脆哩嗎?”好像從前教育自己的學生一般。對方便臊紅了臉,訕訕站起來讓位。

也有損兵折將,敗走麥城的時候。這時候四爺坐定了身子,雙手扶着膝蓋,伏下身子幾乎要爬在棋盤上,任憑圍觀的人鼓譟叫囂,兀自枯坐不動。冥思半響,確定回天乏術,四爺就痛痛快快的交棋認輸。但憑對手一味戲謔調笑,四爺只是淡然一笑。

四爺愛讀書,尤喜讀《三國》、《水滸》,言語間就隱隱有英雄氣象。上午下棋,下午讀書,四爺的日子過得瀟灑自在。王村人背地裏都説,別看四爺膝下無兒無女,可人家命大福大,遇上了好侄子。

四爺的侄子是五爺的兒子,前些年做生意發了。見四媽去世後,四爹一個人爬鍋爬灶,遂打算把四爹接過來和父親同住。不料四爺一口婉拒,説自己身體硬朗,能吃能做,不想連累他們。其實,四爺還有説不出口的原因。他打小就嫌五爺張狂,沒規矩,不像讀書人家的子弟。現在五爺自恃兒子財大氣粗,每日裏橫披着衣裳,趿拉着鞋,在村巷裏耀武揚威。每次見到五爺趾高氣昂,不可一世的樣,四爺便像吞下了一隻蒼蠅,難受極了。一次五爺又在人家喜宴上喝醉了酒,污言穢語,胡説八道。主家實在無法,只好請四爺出馬。四爺氣的七竅生煙,趕到現場。一頓厲言呵斥。五爺早已今非昔比,哪裏受得如此難堪,當然惡語相對。兄弟倆從此公然決裂,勢同水火。

現在要他到五爺家,看他臉色,四爺當然不答應。侄子見四爺態度堅決,也就作罷。只是請求四爺不再種田,吃穿用度一應由他負擔。四爺怕冷了侄子一片熱心,慨然相應。但是見了五爺依然不搭一言。偶爾見過五爺回到家裏,四爺總是有一絲愧疚,自責教弟無方,壞了李家的規矩。

四爺還有一樁心事。

蔣老根是村裏的高棋之一。高大的身材,方闊的臉龐,紅黯黯裏透着黑氣。一身黑衣黑褲,利落整潔,和村裏其他邋里邋遢的壯漢截然不同。四爺因此對他高看一眼。老根和四爺棋力相當。兩人時常對弈鬥嘴,視為知己。不想一次棋後,老根回到家裏,竟中了風症。聞知此訊,四爺提了包點心,急荒荒前去探視。進了屋門,就聞到了一股刺鼻的中藥味,隱隱夾雜着一絲屎尿的濁臭味。老根一動不動地躺在大炕中間,瘦削的臉龐早已不見了往日的風采,歪斜的嘴巴微微張着,不時有糊濁的口涎流出。四爺喚了幾聲老根,老根只是直勾勾盯着屋頂,毫無反應。出的門來,四爺幾欲流下淚來。老根在村裏也是響噹噹的一條漢子,誰料臨到末了,竟然如此不堪,真是生不如死。從此四爺老感覺心裏像墜了一塊秤砣,沉甸甸的,壓的他喘不過氣來。偶爾有人説起老根,説他修積不好,晚景孽障。四爺聽了,總是靜默無言。

每到夜深人靜的時候,四爺有時會忽爾想起老根,眼前就會浮現出老根直勾勾的眼神。四爺頓時睡意全無,躺在牀上胡思亂想。不知怎的,四爺就會想到老鼠藥。四奶在世時買過幾包。火柴盒大的紙袋,裏面包着幾顆肥大的麥粒,紅燦燦的,直戳人的眼睛。

本文作者: 山頂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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