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朋友的好文欣賞:存在手機通訊錄裏的故人

本站:一個大學期間的同學,一段工作的往事,人生就是一段一段的緣分組建起來,下面我們一起看看這篇《存在手機通訊錄裏的故人》。

關於朋友的好文欣賞:存在手機通訊錄裏的故人

他是我大學同學,不同班。很偶然,我們工作簽約在一起,畢業後去了嘉興同一所職業高中教書。

他很會寫文章,當初校長就是看中他厚厚的一摞作品才和他簽約的。不過我不感冒,作為一個男生,行文過分陰柔了,淒涼冷豔,生生死死的。其實他的文章比我的美多了,比我的題材廣,想象力也豐富。但文字不夠敦厚,後來我想,命薄的人,寫文章大抵也是薄福之相。

他當時教高一汽修班,班上全是頑皮的男生,他很文弱,搞不定學生們,校長很不滿意。幸好公辦學校不興辭退教師,第二年,校長把他發配到圖書館當管理員。讀書館的日子很清閒,屬於可有可無的邊緣崗位,他就愈加沉迷寫作了。(他寫玄幻武俠,20xx年就在當時剛興起的起點中文網上寫。我當時還看不上這些網站,我給紙媒體雜誌寫,類似《愛人》《女報》這些,拿千字600的稿費,並以此為榮。現在紙媒體早已式微,讀書網站如火如荼。)

他耐得住寂寞,在孤單落魄中不停的寫,兩三年後,在網上寫出了點名氣,還有了粉絲。而且他在嘉興的一個文學比賽中得了獎,被教育局的領導看中了,於是他成了香餑餑。20xx年夏天,教育局下了文件,開學就借調他到上級單位,給教育局寫文章。

可那年夏天過完暑假,他從東北老家回江南工作。臨上車前大學同學擺酒給他踐行,他喝酒完趕火車有些急,跑着跳上火車就口吐白沫倒在車廂裏了。然後馬上被乘務員和送站的同學抬下火車送到醫院搶救,搶救半個小時,也沒救過來,醫生診斷大概就是猝死。那年他28歲。

火車廂裏還坐着他新交的女朋友,女朋友也是老師,比我們晚兩年畢業的,沒和他一起下車,大概以為他住院幾天就會回嘉興,孤零零帶着他沒能取下車的行李一個人坐火車南下了。

我在嘉興只工作了一年就辭職了,與他相處不過一年。雖然大學不同班,但都是初入社會,又背井離鄉,還是生出不少鄉愁和惺惺相惜來。

學校給新老師安排的宿舍是同一個很大的套房,各自有獨立衞生間,公用一個大客廳。那一年,我們同住一個屋檐下,飯一起吃,街一起逛,上班下班也一路走。其實宿舍有好幾個年輕老師,但因我倆是大學同學,又都寫文章的緣故,所以更親厚些,像親人一樣。對,就是親人。親到有學生懷疑我們是男女朋友,還有同學懷疑我們是親戚。

其實那一年我們可以説肝膽相照。(比如工作簽約時,他寧可得罪人也替我説話,比如我臨辭職時,寧可違紀我也幫他弄出了檔案。我們還不知天高地厚的一起得罪了資深前輩。)

剛分配入住房間時候,誰都想要有大陽台那間,公平起見,我們幾個新老師抓鬮。好房間被他抓去了,我很不忿,於是拉着另一個女生,在他的陽台裏開闢了一塊專屬空間晾衣服。然後成功把他的陽台變成公共陽台,勒令他不許鎖門,以方便我們進出陽台。

他性格很好,很和善,幾個相熟的新老師,他都叫人家名字最後一個字的疊字。如果是我的名字,他就叫“遠遠”,別人也叫他“坤坤”。這稱呼很讓我崩潰 ,但凡他這麼叫我,我馬上飛一腳過去。我也禁止他管我男朋友叫“航航”,我怕我男朋友被嚇到。後來他就不叫了,他們幾個男老師之間互相叫。週末不出去玩的時候,大家聚在一起打撲克,滿屋子坤坤、彬彬、峯峯。

他很瘦,很瘦很瘦,我對他的苗條明確表示過羨慕嫉妒恨。他腸胃不好,吃東西不愛消化,大家都不會做飯,饞了去飯店吃飯,或者買燒臘滷味,他只能吃一點,從來都沒我吃的多。他告訴我他最羨慕胃口好,吃嘛嘛香的人,我一度認為他是諷刺我吃得多,於是報復性的愈加多吃他的東西。

他經常熬夜寫文章,他説讀書時最羨慕一杯清茶,一杯咖啡,青燈常伴的夜晚。可是喝咖啡熬夜寫文章,他把本就文弱的身體熬的更壞了。

20xx年10月份,我發現他的qq好久沒登錄了,也沒新動態,我懶得問,以為他又開發新的社交賬號。後來同在那個學校的師兄打電話給我,説他去世了。師兄領着校長,帶着他留下的遺物和喪葬費,千里迢迢去他老家慰問他父母,回來後給我打的電話。

他有三個姐姐,是家裏最小的兒子,也是家裏唯一的大學生,父母是老邁的鄉下人,都沒辦法來學校給他整理遺物。他當時最值錢的遺物是一台筆記本電腦。當時筆記本還挺貴,是他省吃儉用買給自己的工作禮物。

我相信,他如果活着,也會成為出色的網絡作家,他入行早,當時來往密切的文友圈子,有的已經成為網絡大神了。

但凡有夢想的人,大都都會實現自己的夢想,哪怕打個折扣。我身邊的同學朋友,想當官的,大都有個一官半職了,想發財的,經濟條件也都還不錯。就怕沒有夢想,渾渾噩噩過日子。可是,首先你得活着,沒有健康的身體,什麼都沒有。

像他一樣,有夢想,有實踐,可最終所有夢想只能跟着生命陪葬了。

不要説升斗小民,活了85歲的詩人陸游,一生歷經六個帝王,熬死了五個,尚且壯志未酬,慨歎:此身誰料,心在天山,身老滄州。

有夢想很難得,為夢想努力更難得,真的能夠實現夢想的人是前世修了多少善緣。

冬天來了,我在冬天的雨夜想起一個去世十年的故人,因為今天偶然翻出一個老舊的諾基亞手機。這部手機通訊錄裏依然存着他的名字,和他永遠打不通的電話號碼。

過去我沒覺得這個人的存在意味着什麼,隨着入世漸深,我發現在職場上,這樣單純的友誼實在非常稀有。相處起來特別輕鬆,彼此都不用遮掩個性,矯揉造作,更不用曲意逢迎,刻意討好。其實我們的交往方式在職場上是大忌,不思進取,沒心沒肺的小圈子,但是對長長的人生而言,這很珍貴。

我不忍心丟掉這個手機,我怕丟掉了,這個人就消失的好像從未來過這個世間,又或者好像從未在我的生命裏出現過一樣。

後 記

十年前,知道他去世的當天,我留着淚寫了一篇文章紀念他。我在文章裏説,他人生的所有都打了折扣。喜歡品茗,只能喝最便宜的綠茶,喜歡寫文章,只能在沒有門檻的網絡上發表,就連喜歡的女孩子都嫁為人婦,愛情都打了折扣。他博客的最後一篇文章是關於青衣的。青衣是一種特殊的存在,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顏色接近於深綠與藍色之間。 古人穿衣很講究品級, 朱紫自是富貴逼人,青衫是沒有品級功名的落拓文人的着裝。他以青衣自詡,我也説他的人生就像青衣一樣尷尬,不上不下。

十年後,我承認,當年我的評價太淺薄。世間眾生,有幾個人能恣意歡謔,為人一世,大家不都在退而求其次麼。活得比他久的同齡人,只不過多變成了庸庸碌碌的男女,而他一直在向着夢想前行,有生之年沒有遺憾,遺憾只是生命太短。

我記憶中的他依然是那個瘦削的、單眉細眼的青年,青衫落拓,温文爾雅。

但願有來生,但願來生他能生於温柔富貴鄉,鮮衣怒馬。帶月輕帆疾,迎霜彩服新。揮羽扇,整綸巾,少年鞍馬塵。

公眾號:咱們村